雨声越来越大。
顾柠西在离徐筠一米远的距离停下,扔给他一把伞。
她没有听徐若川的话。
刚刚徐若川才嘱咐她要和他保持距离,后脚她就追了出来,跟徐筠一起站在了雨里。
“这次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会害你成这个样子。”她讪讪开口,“你要是不解气,就给我挪个地儿,你看着我跪也行?”
……
她早料到对方不会理她。
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很像是恶毒小白花来示威。
她是谁?
天降豪宅的不速之客,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起来呗,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你吵架了。”
虽然是她单方面在吵,还把自己气到了。
论之前,她是不会这么骄横的。
只是人在特定的环境下,脾气不自觉也会放大。
徐叔叔把她捧成了公主,她有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是公主,女生的那点娇气被带出来,受不得一点委屈罢了。
她看着伞沿下的徐筠。水滴顺着伞面滚落而下,滴在石子路里,凝成一片片水洼。
他年纪不大,略显清瘦。继承了徐家优秀的骨相,鼻梁高挺,有棱有角,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徐若川的影子,但比他父亲要更沉寂阴郁。几缕柔顺的发梢湿哒哒贴在耳边。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像一只被遗弃在荒野里的猫。
眼尾带点憔悴,抬眸间是疏离的美感。
而这股动人心魄的美感显然不是来自徐若川,而是来自于他的母亲。
徐筠的妈妈如果还在世 ,一定也是一个惊艳四方的美人。
只可惜,他的母亲早就不在了,听说他是被家佣带大的,根本没有人保护他。
顾柠西心里软成一片。
吵归吵闹归闹,纵然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会为其悲惨的人生感到揪心,总要做点儿什么弘扬一下传统美德。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美貌……大哥。
其实抛开出身来看,徐筠的处境比她难太多。
她只是从小流落在外,养父养母从未短她吃喝,除了家境不尽人意,倒也没真的吃过什么苦。
而徐筠自幼养在家里,却也没能得到过一点家庭的温暖。
有好几次她都怀疑徐筠到底是不是徐若川亲生的,为何被徐家放养到这个程度,但每次对上他那张矜贵的脸,她的怀疑就瞬间被打消了。
他那副淡漠疏离的神情,和徐若川工作的时候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柠西作势去拉他的胳膊:“你不起来,那我就去扶你了~”
徐筠半阖的双眼动了动,一把挡住她的手腕,摇摇晃晃站起来,偏头向阁楼走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
她收回胳膊。
雨滴很凉,但他的手指更凉。刚刚那一下的触感像是冰一样。
能撑这么久,还真需要点毅力。
“都冻成这样了,叔叔让你跪着你就真的跪着吗?你不知道反抗的呀?……”她腹诽几句,又忽然意识到今天这件事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那下次我邀请朋友过来,我保证不让他们靠近你。你要是觉得烦,那我就和他们出去,你看行不行?”
顾柠西在他身后喊道,每个字句都斟酌得小心翼翼。
她在讲道理,只是想多和他说几句话,拉近一下关系。
她总不可能为了徐筠一辈子不带朋友回来吧。
徐筠脚步一滞。
“不要靠近。”
顾柠西侧过耳朵:“什么?”
他跪了太久了,气息不足,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像是冬日湖面的碎冰。
“不要靠近,我、和我母亲的房间。”
他继续向前走。
顾柠西愣在原地。
今天她喊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几个人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难免要到处走动。
她只知道徐筠忽然出现在阁楼上,冷着一张脸,让他们所有人都出去。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她觉得徐筠不近人情,当下便要和他理论起来。
那时她对自己的出身很敏感,心里却没想太多。他不给她朋友面子,就是不给她面子。
她觉得徐筠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针对自己,要她这个丑小鸭搞清楚自己的地位。
原来当时不是针对她。
而是有一个女生闯进了他母亲的房间,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他的底线。
每个人都会有一扇永远不能对外开启的门。
里面藏着脆弱和隐私,不容他人窥探。
刚来徐家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阁楼的尽头有一个常年紧闭的房间。
佣人从来没有进去过,台灯也从来不开。远远看去,只有无尽的黑暗,破败又神秘。
那个房间一般都是徐筠亲自清扫。
听说他母亲去世之前,经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如果一个人要靠这种方式来纪念一个人的话,未免太过痛苦。
她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的养母性格谦良温和,但和她并不亲昵。
从她记事起,她就是在自我学习中长大的。学校里发的有关家庭教育的书,她家长不看,她就自己看。字还没认全,就开始用学来的教育理论自己教育自己,然后就这么傻傻长大了。
有时候,自我开导倒是回避痛苦的绝佳方式。
顾柠西觉得自己能开开心心活到现在,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太会说服自己了。
但是徐筠显然不会说服他自己,也不会被她说服。他不受任何人影响,安然地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人能踏入半步。
果然是大少爷脾气,油盐不进。
不过再油盐不进又能怎么样呢,好歹算是被她劝回去了。
顾柠西满意地搓搓小手,也不顾毛茸茸的裤脚湿了半边,迈开腿蹦上屋檐下的台阶。
路过他房门的时候,里面已经熄了灯。她抬脚的动作一顿,步子骤然轻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