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宴莞尔道,“文使先给我说一说这鬼的情况吧。”
“此鬼可不好渡,前后已换过三位度亡僧了。”顾文使摇摇头,不抱希望。
这男鬼情况特殊,生前,在外人眼里,他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经常救济穷苦百姓,对亲朋好友和善厚道,唯独有一点不好——他喜欢打女人。
在外温和的男人,在家却暴戾残忍,成婚十五年,竟动手打了夫人三百多次。
打得夫人遍体鳞伤,严重的一次,甚至三四天难以下床。他死前便是因为喝了点酒,回来操凳子又要打人,夫人忍无可忍,操刀捅死了他,因怨恨太深,光捅死他不算,还找来柴刀将尸身一切三段。
男鬼没想到会被夫人害死,死状惨烈,魂魄一离尸身便怨气冲天,想让夫人以命抵命。却没想到,他夫人在杀了他以后,刀锋一转也捅死了自己。
按理说,夫人偿了命,男鬼怨气该平息了。
但是没有,男鬼不甘心,觉得就这么死了太便宜那女人,还想抓夫人的鬼魂下油锅。
解怨司没理会他,只将男鬼和其夫人分别关押,男鬼诉求没等到满足,拒绝度亡僧超度,怨气越来越重,几乎成煞。
……这就是,枉死大牢版钉子户啊。
闻宴听得拳头都硬了:“这种鬼还需要超度,打自己夫人的鬼,不直接投入地狱?”
“是恶是善,功德簿上自有定论。他非是大恶之徒,曾于灾年施粥救人,身负功德。”
有功德之人,不下地狱,只能暂时关押枉死城中。
然而,麻烦来了,这男鬼来了牢狱没几天,就摸清楚了幽都阴律,愈发有恃无恐,见解怨司不答应他的条件,他怨念与日俱增,还故意煽动附近的冤魂,造成了很大混乱。
“谁要能超度这男鬼,能得到不小的功德,但功德越多,便也意味着越难超度。”顾文使显然对这只钉子户怨鬼十分头疼。
闻宴走到那个牢狱门前,静静抬眸。
木门咣咣作响。
男鬼面目狰狞,抓着牢门破口大骂:“那贱妇,枉费我平日待她那么好,只打她几下,她竟怨恨在心,谋害丈夫!幽都律法不公,包庇罪犯……”
许是大牢内怨念氛围刺激了神智,使其七情六欲放大,男鬼本性再无遮掩,半点修养也无。
周围怨鬼他这夹裹怨念的一通喊,本已消弭的怨气复起,纷纷嘶吼起来,怨声载道。
牢门外,度亡僧摇头叹息,转身离开。
男鬼目睹度亡僧无奈离去,哈哈大笑,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愈发得意。
那些人一日不把那女人送来,他就一日闹腾不休,还要煽动四方怨鬼一起闹,不怕他们不妥协。什么铁面无私的阴律,最后还不是要顾全大局。
正想大笑,一双小巧玲珑的女子绣鞋出现在眼前。
男鬼笑容一僵,仰头,待瞧见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眼神顿时轻蔑三分。
闻宴注意到男鬼脸上的神色变化,不置可否,淡淡开口:“阴律自然是公正无私,是你错了。”
“???”
这冷漠语气,让男鬼一愣。
额头青筋爆起,怒不可遏地喊:“错,我哪错了?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没有,我甚至做了很多好事,满身功德,到头来落得这下场!是,我是打了自己的婆娘,可天底下打女人的男人多了,就她恶毒,打一下,就要杀夫……”
男鬼从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自己打自己的女人做错了。
他将女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他愤怒是因为那个一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胆小女人,居然不再逆来顺受,居然反抗,居然还敢杀了他。
特么,这是哪里的沙猪。
闻宴听得不禁牙齿痒痒。
眼睛转动有了主意,转头看向顾文使:“他夫人关在哪?”
“在那。”
顾文使指向的牢房里,一女鬼抱膝缩在牢狱角落,白衣染血,遍体鳞伤。
与男鬼的歇斯底里不同,她满脸的平静,平静得像块木头。
这模样……
闻宴不由愣住,想到原主。
到了最后,陈牧尧他们还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没觉得自己有错,是原主错了,她不肯低头。
原主不肯认错,被男主男配们狠虐到最后,近乎麻木,宛若行尸走肉。
身体里残存的无力和绝望,让闻宴心脏闷痛,在心里骂了遍狗男主男配才缓过来,徐徐吐了口气,杏眸泛冷。
“其实这份怨气,也不难解。我有个主意。”
“不如就遂了这男鬼的要求,把他夫人带来,将这对鬼夫妻关押在一起。清官难断家务事,让那两口子自己解决问题。”
顾文使眉头一皱,并不赞同:“这法子已被阎王否决,你——”
男鬼却嘚瑟地大笑,还以为这些鬼官终于向他屈服,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小姑娘话锋一转,嘴角恶意地勾起:“不过,夫妻两关一起后,记得用锁魂链把男鬼手脚都捆绑起来。”
顾文使:“绑?”
“是啊,绑。不绑起来,他夫人怎么好——尽情揍他。”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挺好。”闻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男鬼。
“是好人又怎么样,就可以打女人了吗?他对朋友有情,那就让朋友还情,他对百姓有恩,那就让百姓去感念。”
“他夫人欠他什么了,为他生儿育女,照料家庭,把他当大爷侍奉十几年,没换来一句感谢,只有无尽打骂。我看这男人怨气横生,是坚信自己没有错,度亡僧诵经非但感化不了他,还会使他有恃无恐,更觉自己没有错。既如此,就让他夫人以眼还眼,也揍他十几年,等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深刻反省,怨念自消!”
清冷话语没有任何遮掩,送入周围的怨鬼牢房里,众鬼被怨气遮掩的心智回归,开始思索。
说的……好有道理。
不远处的牢房里,女鬼木讷的眼珠一转,缓缓抬起头,望向徐徐走来的闻宴。
麻木的眼神闪烁,倏地流出两行血泪。
男鬼意识到什么,周身怨气突兀一凝。
不知为何,脊背发凉,咽了咽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