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缘分呀,她抿唇笑了笑。
萧孟津看着她小小的酒窝:“你也觉得很有趣是不是?”
“是呀,很有趣。”她注视着他,语气俏皮,却并不多说什么话。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样无伤大雅的童年趣事,一笑便被置之脑后。
……
平昼时分,皇帝在仁德殿设宴。文武百官齐聚一堂,瑞烟绣幕,华栏彩屏。
殿上钟乐奏鸣,清美绮丽;宫娥如云,舞姿婀娜。
一曲奏罢,一人自席上起身,愿表演皮影为众人助兴。
听父皇的称呼,她大概猜出此人正是光禄寺卿李彦,乃韦太尉门客。
兰芽倒是好奇,他要演哪一出戏了。
那李彦像模像样地准备上了。
起头一阵琴音铿锵,鼓点细密。念白之人声浑腔圆。
忽现一个身佝形猥、眼珠乱转,一身武将打扮的皮影走来走去。此时念白的声音陡然一变,故意拿腔作调,听上去滑稽猥琐。
“胡亥小儿无能,若我此时独揽大权……”
哦,演的是指鹿为马。
武将打扮的赵高,滑稽可怜的姿态,胡亥暴起诛杀赵高……这样一出意有所指的《指鹿为马》,想必是本朝特制,且是为某人量身打造。
堂上气氛倏忽紧张,众人神色各异,眼神机锋不断。
兰芽看向对面武官队伍里的萧孟津,奸佞“赵高”倒是沉稳得很,事不关己地独酌美酒。
皇帝缓了几息,拊掌大笑:“好!李爱卿才艺广博,深得朕心!赏!”
“多谢皇上。臣再三思量,皇上文韬武略,倘那秦二世能及皇上万一,奸佞之徒必受擒而伏死。皇上天威辉煌,臣斗胆改了这一出戏。皇上赎罪!”李彦神色惶恐,俯首大拜。
皇帝自是出言劝慰,复言重赏。
兰芽不禁暗笑,这躲在背后的戏唱完了,这对君臣还要来到台前合演一出,当真有趣!
这已经不是指桑骂槐了,这是严词厉色、明明白白地指佞触邪,就差指着萧孟津的鼻子叫他立刻马上去死了。
不知被皇帝亲手扣上“奸佞”帽子的萧某人可有两股战战,汗出如浆啊?
却见萧某人脸皮厚过城墙,安坐不动。
甚至,正在神色自若地夹菜品酒,仿佛他真是受邀来这儿美餐一顿的。
兰芽眼见着他筷箸不停,不消片刻便剔出一条完美的鲳鱼骨架,末了还嫌不够雅观,饶有兴致地点缀了各色蔬菜在周围。
啧啧啧,真不知道刚才被骂的人是谁。
散宴后,夫妻一体,她不得不与他同行,也同他接受群臣一路的眼神洗礼。
她原本很是不自在,可因伴在他身边,从无所适从到心如止水,原来亦只需百步距离。
好似旁人的窥探和恶意都不重要,他如此气定神闲,她竟也觉得很是心安。
方才在宫里受了那一出,待下车回府时,顿觉萧府简直是人间天堂,兰芽第一次感觉那道匾额如此亲切。
他们去向元氏请了安。因今夜要守岁,元氏赶了他们回来,叫他们趁下午好好补补觉。
兰芽看萧孟津倚在几上拣糕点,还万分娇贵地先挑了芯子吃,不禁开口:“今日宴上之事,夫君似乎并未感到困扰?”
“若叫人骂一骂便要心内郁结。那为夫还要不要活了。”那人仍是闲闲地说风凉话。
“公主可知,儿时父亲待我甚是严厉。”
“特别是初入军营那段时日,我几乎每日都要被罚上十多顿,骂就更是数不清了。”他凤眼明亮,神采飞扬,语气里带了些怀念与骄傲,“再说了,这算什么。连父亲骂我我都不放在心上,何况是他们。”
如此狂浪不羁;如此大逆不道。
兰芽现在是真的笑出来了。
对嘛,这才是萧孟津。
向来桀骜不驯,性子自信又狂妄,却也有绝对的实力支撑起他的骄傲。
不知他在朝堂上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晚间的年夜饭也很是家常,简简单单就他们三个人。
元氏放了下人去吃酒打牌,三人围坐,有说有笑,倒也不算冷清。
兰芽想起从前在宫里时,午间父皇宴请诸位大臣,到了晚上便是与阖宫妃嫔、皇子公主同庆新年。
后来的那些年,母妃宁愿一个人呆在宫里也不愿参宴,去父皇面前露个脸。
兰芽知道,她是在同父皇闹脾气。
她一直在等,等父皇亲自去她宫里对她服软,向她低头。
可任她一夜夜深宫寂寒,红烛泪尽。妆台堆砌一层又一层寂寞,明月扫过一遍又一遍,也从来等不到君王回顾。
兰芽后来看她徒劳自苦,心里总忍不住叹气,眼里早没了你的人,你又怎能指望他对你心软呢?
只是惠妃却向来执迷不悟。
屋内暖和温馨,兰芽偎着元氏,听她讲经年旧事。当年种种风雨波澜,如今尽数归于妇人平静的声调里。
萧孟津倒没参与到这二人闲谈里,只一个人摆了棋,在一旁冥思苦想。
长安城里烟火绚烂,笑闹喧天,宫里刚敲响祈年钟没一会儿,外头有人来禀。
片刻后,萧孟津从屋外进来,神色玩味,带来两个不啻天雷的大消息——
娴妃流产,皇帝急怒攻心当场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