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拿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人曾在宴饮时对着权倾朝野的韦太尉不经意般提起此事,风月场合便只作风月笑谈。可那韦太尉却是口风极紧,一脸淡然微笑,却并未吐出些什么来。
章安三十年,百草尽开的三月里,萧孟津与九公主完婚。可那原本在婚前便该封下来的世子头衔,仍是杳无音信。
于是去年匈奴犯边时他主动请战,萧氏子沙场首战,不费一兵一卒而使匈奴分裂南北。
萧孟津在朝堂亮出的第一步棋便走的如此干净漂亮!
捷报传来,皇帝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封他做了云麾将军。那迟了数年的世子之位,也总算有惊无险地落到他头上。
纵萧孟津未曾与她吐露过半分心声,可越与萧孟津相处,江兰芽便越能知道此人谋略过人,心机深沉。他所敛起的锋芒里,或许含了些不为人知的野心。
这样的野心,不该是一个臣子所应有的。
可其实知道又怎么样呢,天子赐婚,令她嫁入萧家,难道就真是来做他端庄娴雅的萧氏妇么?
正是要他有野心,她的存在才有价值。
若说萧孟津似一柄经过鲜血淬炼却尚未等到出鞘良机的利剑,正耐心蛰伏。那么江兰芽便是皇家监视这年轻臣子最好的眼线。
这便是皇帝送她入萧家门的意图。
可笑可叹,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竟也能做起夫妻。
他们这对夫妻表面上看倒很是合宜。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天家公主,一个是少年得志的俊俏郎君。更不用说二人皆得上天厚爱,容貌出众,站在一起便是赏心悦目。
人前人后,他们皆是做戏的高手,你来我往之间,极有分寸地试探里,将这一出皇家赐婚的大戏唱的和和美美。
兰芽晓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么艰难,皇家有那么多公主,一着不慎,她江兰芽便只能被当作废棋。
她清醒地知道,一旦她被父皇所弃,萧孟津绝对不会救她,或许还会饶有兴致地袖手旁观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毕竟,谁会对对手仁慈呢?遑论是对方手底下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是以这两年来,每每面对萧孟津,她总要警醒自己,皆是虚情,勿要耽溺,否则便是丧命之祸。
这原本不应该是什么难事。
毕竟她出身皇家,自幼见惯男子薄幸,情意等闲转冷,更知人情冷暖,顷刻反覆。
可坏就坏在年少春心萌动时,因那御池旁小少年的一声许诺,她轻易交出女儿家的一片芳心。
男女之间总是如此,谁先爱上,便会轻易被对方牵动心神,自己乱了阵脚。
或许正是这一点芳心误人,日后他二人的对弈里,她退无可退,只好一败涂地,落得个遍体鳞伤。
可她此时走过萧府的廊亭,想起那人,心中亦只好苦笑,与他做戏日久方知,原来似萧孟津这般骄傲冷峭的人,竟也最懂温柔事。
纵然是与她虚情假意,对着她时亦能满眼爱意,眉目里都缀满温柔情意,轻易间便要迷人心魂。
险些叫她就此沉沦。
兰芽不敢深想,只自欺欺人地认定,是因他这一副好相貌的缘故。
想来也是,有那般惊才绝艳的父母,也无怪乎这一副锦绣容貌。
可背过人去,那些虚假的蜜意消散,他的态度总能叫她的心里冰凉一片。
外人皆道九公主与云麾将军琴瑟和鸣,爱意缠绵。
只有她知道,那样风华绝代的郎君,那样一双生来深情的凤眸里,对她笑时,眼里从不带半点真心。
但没关系,她一样可以柔情蜜意地应承下这郎君的万般虚情,仿佛她只是个愚钝无知的妇人,日日困于后宅,受他监视;耽于他给的那些欢爱旖旎,不知天地。
兰芽微微一笑,敛起心中百般思绪。
美目一扫,她顿步。古朴遒劲的匾额下,庭院深深,花木萋萋——积微居,到了。
迈过二重门,院中晚银桂枝条阔润,正星星粒粒结了小小的黄白花朵,想来八月间便可迎风送爽。
兰芽提起裙裾入了正院。尚未等她主仆二人入到屋里,便听得阵阵话语传来——
“那九公主面上柔顺,心里可不知怀了什么心思。我可听絮儿说,九公主白日里便勾着咱们郎君……”
“夫人您有所不知,皇家的人能有几个好的?”
……
听声音,倒像是元氏身边的宋嬷嬷。
束绿已是气急,紧紧攥了拳。但她素来沉稳,便是怒到极点,也只是定定望住兰芽。
那样子,倒像是兰芽一点头,她便要捋袖子与人大干一场。
兰芽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束绿稍安勿躁。
这些年来,萧孟津在前朝周旋,元氏隐居诵佛,两个姐姐也相继出嫁。后宅诸事便大半是落在了这宋嬷嬷手里,但自从她嫁进来,这担子便落到了兰芽头上。
兰芽也没怠惰着这份差事,早早便将掌家权拢了过来,事事亲力亲为,其中辛劳自不必提。
可如今看来,人家可不当这是什么苦差事,宋嬷嬷掌家时日颇久,想必从中捞到的油水颇为丰足。
丰足到养肥了她的胆子,竟在人后妄议皇家。
兰芽大步跨进去,不管屋中二人是什么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