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户籍、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但一直流浪在路上,不顾危险,孩子气地随意乱跑。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萩原已经出门上班,樱子和百合、镜花一起吃完早饭。
是又一个晴朗的天,虽然有云层一卷一卷地堆叠在空中,但依然能看出明媚的天光,庭院里水光晃晃,照着云、树和房屋,茂盛的紫藤树枝叶被风吹得微动,不时有一两声细弱的鸟鸣声传出。
饭后稍作休息,百合才去切了一盘水果,樱子就蹬蹬跑到了厨房。
“怎么了呢?”她好奇地侧头向下看去,好像她的头发扫到了樱子,令她有些不舒服,挠着脸颊挨在她身后、从腰间探头,棕褐色毛绒绒的脑袋仰起,那双清亮的粉眸望着她,一句话不说。
百合思考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果盘,稍转身揽住了这个好似有一点撒娇的孩子,秀致英气的眉眼间一片平静,她摸摸对方的小脑袋,纵容地道:“哎呀,樱子是决定要走了吗?”
——是、要走了。
樱子点点头,在温柔的“不多待一段时间吗”这样体贴且爱怜的问候中,仍是不知事的模样,但又很坚持、固执地,埋下头不作答。
没有什么目的性,且还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无力伤害到他人却也不会保护好自己,单看那一双眼睛里蒙昧天真、不见阴霾,就让人无法不喟叹。
……这是一个早已自由的、追逐着‘生’的孩子。
樱子埋着头,却被一双带有薄茧的手抚理头发,“你怎么了,是很舍不得我吗?”百合认真想了想,稍歪了一下头,“如果樱子想的话,可以在这里寄居很久哦。”
昨日夜里萩原就已经查过了她的资料,却是没有户籍、不知来历,但百合以为是像樱子这样的小孩子的话,如能收养或者住在家中也并非不可以。谁不喜欢好看的孩子呢?又有谁能看着一个孩子流浪无家,而不生出哪怕一丝怜惜悲悯?
她这样小的年纪,或许过不了几年,现在还走路不稳的镜花就会长到这样大,百合不能放心她,并非是因威胁或别的考量,仅仅是因一片关心与爱护。
在这种连做到独善其身都算艰难的动乱时局下,每个人的心很小,只能看到面前的人,为了更好地生存,最好是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再是拥有力量的个人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时代抗争,或许那些‘超越者’他们可以,但这世上多的是普通人,也多的是利益熏心、居高临下、故意将一切苦难视而不见的上位者。
……于百合而言,她所能见到的人很多,而在此刻,距离她最近的便是这个名为‘樱子’的孩子。
她低头,明澈清透的蓝色眼眸中映出樱子的身影,她仍旧埋头在她身侧不语,有一点的不舍,却又不大会更易自己的主意,只好这样粘人一下,要人哄才会好。
百合无奈地一把抱起她,蹲下身对上那双粉眸,她略弯了弯眼眉,“好啦,你这样会让我更不舍得,我想再留你一日了。”
樱子望着她,好久之后轻微微地向她靠近了一点,像是想蹭一蹭她,却又保持了一点距离,但这一点仍阻隔她们之间的距离便如天堑,怎样都无法跨过了。她亦趋亦步地跟着人,不说话,就抓着大人的袖子,跟在她身后走来来回回,也不嫌麻烦或无趣。
因为新来的小孩子十分依赖她,百合刻意放慢了步伐,不叫樱子跟得吃力,只是没一会儿就吸引来了很喜欢‘姐姐’的歪歪扭扭正在学走路的镜花,她一步一晃地慢慢走过来,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当镜花跟上来时,樱子不动了,她在牵着百合长长的衣袖,而自己的袖子也落在了极小的幼童手中。
镜花唔哝了好一阵儿以后冲她抬抬手,肉嘟嘟的手中抓着一根粗毛线,底下挂着一个鸽蛋大小的手鞠球,她向樱子伸手,好像是要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她,快要到两岁的幼童有着长长柔软的睫毛,水汪汪的蓝色眼眸中盛满纯真欢喜,咧开嘴就无意义地笑。
“收下吧,樱子,镜花酱很喜欢你哦,这是她想给你的礼物。”
一直磨蹭到下午趁百合带着镜花去午睡了,樱子才从萩原家的宅院中出来,站在街边,左右望了望,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就小跑而去,木屐落在石砖上的声音脆响,没走出几步她低头看脚下,然后下一步就迈得格外重,又是一步很轻,就这样随性地走。
在有一条巷尾,有人家院中的枝桠探出墙外,恰好墙边有一条石凳,樱子站上去把一根留得不太长的毛线系上去,小小的手鞠球挂在枝叶间晃动,在从头顶落下的细碎凌乱的光斑中,樱子再看了它一眼,跳下石凳又再走远。
只带走了那一个手鞠球,现在又是一身轻,樱子完全不在意百合为她准备的行礼,不管里面有买给她的新衣服、先前穿去的自己的衣裙鞋袜,还有一些捆扎好的点心食物,全都没有带上。
慢慢在街上晃悠,路上有骑车的街头混混带了她一程,顺便给了她几张千円的钞票。
在街边下来,明晃晃的太阳在头顶,车上吹了一阵风还好,但下来后又开始热,尤其这一身和服并不算单薄简便,樱子把袖子扯到了胳膊上,手里攥着钞票,一下就钻进一家点心铺内。
在店员的介绍和推荐下买了一份金锷,樱子嫌外面热,坐在店内慢吞吞地吃了好几个和果子,一口气喝掉赠送的清茶,这才抱着剩下的点心走出去,就努力蹭荫凉,可怜兮兮地一只手捂头。
胡乱地走动,好像闯到了码头,一边有许多的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本国和外国的军人,偶尔也有一些黑大衣,之前载她的混混说:‘在横滨不要去招惹那些穿黑衣服的人,他们凶恶冷酷、心狠手辣,又都纠集成或大或小的不法组织’,那些人被称作为‘疯狗’、‘恶徒’。
在另一边停靠着许许多多的小船,而那里的人们组成就杂乱多了,每一种衣着外观就代表着一种身份,他们大多衣衫褴褛、不拘一格,来去都匆忙。
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樱子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生意’,利益又在哪里。
从海岸上望过去,海平线上有小小的游轮、客船驶来,鸣笛声悠扬,海鸟从头顶掠过,樱子抬头看海鸟又匿入了岸上的林中,她不大想去海边吹风,但是又好奇,远远地瞅了码头好久,突然视线中被遮掩的一座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动乱,数道枪响声乍起,有嘈杂的人声传出。
这样的话她不想过去了,那么仅有的一点点意动被打散,樱子又拿出一块金锷饼,边吃边慢慢地走,沿着海岸漫无目的地前行。
在路上歇息了又上路,步行了大概也许有一个小时左右,路边驶过一辆装甲车,樱子没大在意,但车在驶过她以后又掉头回来,车门‘嘭’一声打开,一个身着军警制服的壮年男人跳下车站在她面前。
樱子被挡住了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自己往边上迈一小步,但是这一小步在军警长腿一迈后显得原地没动,还莫名地气势更加低弱可怜。
那人大大咧咧地叉着腰,看过来的视线居高临下,樱子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望太高脖子疼又低下头,她把怀中的点心袋子抱得更紧了点,不出声问却也不惊慌失措。
仅仅只对视一眼,尤其对面的小姑娘还这样柔弱无害,但军警还是明悟了她的意思,是:路被挡住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样的反应很有意思,弯腰伸手摸了下小姑娘的脑袋,“我可不是坏人啊,小姑娘。你想去哪里吗?我送你过去。”
樱子只是歪了歪头,他就自言自语道:“哎呀不麻烦的,我今天还想去喝酒,但是为小姑娘解决烦忧也是很好的事情嘛!”
因为对方有着想做好人好事的热心肠,樱子最终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她爬不上来,是被好心军警掐着胳肢窝送上去的,坐在车上视线一下高了一大截,才把点心袋放在膝上、绑好了安全带,车一启动,樱子就猛地向后仰,摔得脑瓜子里一片晕,连金锷饼都落出来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