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过去,孟府门房收下的名帖和画像堆成了小山,只是孟家小姐最近没在里面翻阅,倒显得那被人期盼着送来的物什成了无人要的累赘。
一个年纪小些的门房边把这些或长或短的画像归拢到四四方方的竹筐里,边朝另一个门房抱怨:“咱们还要收这些劳什子玩意儿吗,小姐根本就不看啊。”
另一个门房正是之前招待过栾昇的那位,瞅着一个个竹筐都塞满了,也有些发愁:“留着吧,说不定小姐想看了呢,只有多看看,才能挑出来最好的。”
小姐不看实在是因为忙。
孟老爷前日回来,愁眉不展,直言绸缎庄和食肆营收上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江南去年大雨,发了洪涝,数万人流离失所,朝廷拨了赈灾银两,又让各地富商捐银捐物,孟家也捐了不少。按理说这灾也就过去了,也是凑巧,孟老爷在船运生意上认识了一位江南的富商,说他知道的几处溃堤至今都无人修缮,遭灾的农民也极少有拿到赈灾粮食的,纷纷向北逃难。
孟老爷回嵩阳路上,确实遇见了不少难民,询问之下足以证明那富商的话未曾掺假,那巨额的赈灾银两,不翼而飞。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孟家在嵩阳,又没有亲眷在南方为官,这滔天大祸怎么也粘不到他们身上。
可待孟老爷回来,听女儿说起绸缎庄、食肆还有城中官吏降俸之事,他才起了疑心。一为何朝廷降俸,二是贵人们为何立刻显出有些艰难的局面。
他于是给在汴京的妻兄写了一封书信,询问汴京的情况。
妻兄的表哥在朝为官,消息总比他们这些异地的商户来的灵敏些。前日妻兄回信已到,信中内容却让他心下大骇。
信中道皇上斩杀了江苏太守,却未能追回银两,汴京官吏人心惶惶,生怕皇上下一个拿自己开刀。如此也能解释嵩阳官吏为何也节俭度日起来,但让孟老爷紧张的是,汴京顺天府尹说汴京几个商户为富不仁,朝廷有难却藏私不捐,无法令根据就抄了他们的家,其中财产全部充盈了国库。
这不是皇上的授意还能是谁的?难道动不得地方大员,便打算在他们寻常商户身上刮肉吗?
孟岚一听父亲所言,便知事态确实严重,嵩阳离汴京太近,说不准何时,这皇城的刀就掉在了他们孟家头上。而且他们人口单薄,又无为官亲眷,简直是毫不费力就能吞下的大肥肉。
她近日又在招婿,就是往贵人眼前钻,生怕官老爷们看不见。孟岚心下慌张,事到如今却也不好改口,只能先以招婿为噱头,暗里把家中一些不显眼的铺子悄悄打当掉,把收到的银钱运到乡下的庄子里藏起,以备不时之需。
这可不是个小活,爹和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久不问事的娘都要安排心腹的人手,好确保万无一失。
孟家几代为商,人脉着实不少,小些的铺子都说要给女儿凑聘礼,通通打当妥当了,大些的铺子酒楼之类的都还留着,短期之内找不到人接手,他们也只能抱着一丝侥幸,若皇上只对汴京城里的下手呢?
孟夫人见女儿劳累,心疼不已,一日陪她父女二人用膳时随口说:“若是有个姑爷,你如今也不必这么辛苦,多少能有个人帮衬。”
随之眸子一亮,问她道:“那盛公子这几日可与你联络?他学问不小,又有许多亲眷,还不是嵩阳人,这不是正巧能做咱们现下的急事儿?正好你也借这机会同他再熟悉熟悉,若是相处下去觉得实在不行,咱们再说。”
孟岚无奈:“娘,现下这光景,我哪有那心思啊。”
孟老爷却放下筷箸,认真对她道:“你娘说的有理,要是无事便罢了,若是孟家真有事,你现下招了婿,也是多了一个知心知肺的人,他日再有了孩儿,孟家基业也能有再起的希望。”
孟岚心下凄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知这雷云也有笼罩在她孟家头上的一天。为这不知何时落下的雷雨,她就要急急忙忙的定下自己的一生。她是打定主意要招婿的,也许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是夜,桂圆在院里训斥人,孟岚烦躁,便让她进来禀告,因何事吵闹,桂圆福身道:“门房来问小姐名贴画像如何处置,奴婢心想小姐近日劳累,便训他不要给小姐添忙。”
孟岚捏捏额头,挥手道:“这不碍事,他既然来了,便让他把最近这些日子收的名贴画像给我拿来看看。”
盛峦连名贴都不留,她怎么知道他家住哪里、年方几何、可否婚配?娘说他对自己有意,说自己对他也有意,可现下看来,这意是他对金银的美意,她对美貌的色意。
年轻男女间,只要面容姣好,擦出些火星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若真因这火星子就非卿不可,她自觉不是这种性格,那天天板着脸的盛公子,应当也不是这性格。
桂圆见小姐发了话,哪有不放在心上的道理,便叫院子里的小厮同门房一起,将那整理好后仍然堆成小山的名贴画像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