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王贲就反对道:
“陛下万万不可。”
“当年之所以能出兵平天下,是因为天下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秦出兵是为免天下继续陷入连绵兵刃震荡,也使天下再无裂土之患,故而出兵横扫天下。”
“而今天下归秦。”
“天下子民皆为大秦子民。”
“再派大军平乱,恐落天下人口舌。”
“若是被有心人传谣,说大秦未视山东子民为秦人, 大秦好不容易归服的民心,止住的五百载杀伐,恐会前功尽弃,到时天下无疑会再度陷入到杀伐动乱,天下必定血流漂橹,生民也将涂炭流离。”
“就算大秦日后重整山河, 地方对大秦的不信任已深入人心,再想修复是难上加难,加上六国余孽尚在, 地方必定反复,大秦稍不注意,就会重现分治裂土之状。”
“请陛下三思。”
嬴政笑道:
“王贲你多虑了。”
“其中忧患,朕岂会不知?”
“朕想的是,继续推行大秦田制,朝廷则静观其变,等到地方真的生乱,再迅疾出手,一举荡清地方叛乱,同时将大秦田制彻底广而告之。”
“地方乱象。”
“在朕看来,就在法上。”
“民众不知法, 法官法吏普法艰难, 加上地方官吏跟豪强勾结,以致黔首遭受多重剥削,民不聊生。”
“朕非是要对黔首出手。”
“而是对地方官吏及豪强世族下手。”
“以一城一池为界, 逐步解决地方兼并问题。”
王绾作揖道:
“臣还是觉得不妥。”
“一城一池的解决隐患,固然最好,但这不现实,一旦朝廷对某地进行清理,其他郡县必定人人自危,到时其他郡县的违法之人为了不事发,必定会教唆黔首叛乱,到时天下就乱了。”
“这岂不是正中六国余孽下怀?”
“眼下朝堂的问题,在于不知地方官吏的忠心情况,陛下的想法一旦施行,若是地方官吏忠于大秦居多,那地方尚且能平息,若是地方官吏贰心居多,还会害了那些忠于大秦的官吏。”
“土地兼并问题虽然棘手,但还没到朝廷跟天下割裂的地步,若是真这么施行,天下会很快陷入慌乱,六国余孽也会乘势而起,原本对大秦有好感的士子黔首,也会直接倒向六国余孽。”
“此策万万不能施行。”
“请陛下三思。”
嬴政微微额首。
冷哼道:
“那朕就只能行饮鸩止渴之策?”
王绾面色一窘。
他不想同意这项政策。
但眼下时局如此,为之奈何?
李斯道:
“这就是这次田政的古怪之处。”
“爆发的极为突然, 又十分的迅勐, 没有给朝堂太多应对办法, 以至于朝堂只能劣中择优。”
“更令臣惊诧的是。”
“田政之事爆发的时间点。”
“这事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在朝堂要对匈奴动兵之际爆发,时间点却是卡的太过精妙。”
“若是早一点,朝堂就能采纳郑国的建议,三府通联,彻查地方兼并问题,晚一点,匈奴之战平定,不少将士能凭借军功,进入到地方为吏,可直接将地方大换血,土地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但田政爆发就卡在这个节骨眼。”
“朝廷练兵也有数月,开拔在即,朝廷不可能因此打断计划,时值开春,军队开拔,加上农耕,三府都有些抽不开人手,这事情爆发的节点过于准确了。”
“臣担心。”
“这是有人在算计朝堂。”
“想借此试探陛下的底线,以及陛下对兼并的态度。”
嬴政双眼微阖。
点头道:
“朕不担心这些。”
“只是些见不得光的宵小而已。”
“何足挂齿?”
“你们几人都对田政持同样看法?都认为田政还是当变,只是要尽可能减少损失?”
王绾点头道:
“臣确实是这个想法。”
“但无论陛下最终作何决定,臣都坚定拥护陛下的决定。”
王贲和李斯跟着道:
“臣亦然。”
嬴政看了三人一眼。
冷声道:
“田政之事,朕心中有数。”
“你们下去也当继续深究,使黔首自实田,看似是对各方利好,其实于国于民皆无利处,政策一下,大秦恐难以安定了。”
王绾道:
“臣定谨记陛下之言。”
“回去后,定继续研究田政之事,以期找到更好的解决之策。”
嬴政点点头,挥手道:
“下去吧。”
“王贲留下。”
“臣等告退。”王绾和李斯对视一眼,朝嬴政躬身一礼,缓缓的退出了偏殿。
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嬴政倒是没有再问田政之事,反倒问起了王翦的现状。
嬴政开口道:
“王老将军身体如何?”
王贲神色一暗。
低声道:
“多谢陛下关心。”
“阿翁......阿翁身体越发不行了。”
“这段时间用勺碗已无法喂药,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说着。
王贲已是强忍不能,眼泪大滴落下。
嬴政轻叹一声。
唏嘘道:
“王老将军却是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