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董玉海从矿上回来,特意先来看了一趟董玉秀。
他身上还穿着矿区的工作服,没来得及更换,只洗干净了双手和脸,因是赶的早班的班车,到董玉秀小院门口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董玉秀听见敲门声吓了一跳,仗着隔壁就是雷家,因此打了手电筒过去问了一声,“谁呀?”
“我,你哥。”
董玉秀听出来,忙开了门请他进来,董玉海却站在门口没动,他手里空空的没带什么东西,声音里带着连日来的疲惫沙哑:“妈给我打电话说了,真不搬回去住了?”
董玉秀咬唇,摇摇头。
董玉海沉默片刻,道:“你嫂子脾气不好,你别怪她,也是前几年矿上出了事故,我被抬进医院,当时医生说这条腿保不住了,是金凤拦着没让锯断,硬是带我去省城治疗,这才没落下残疾。家里那几年欠了债,也就是去年才刚还清,你嫂子她也是穷怕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有我,我……”
“哥,我知道,我没跟大嫂怄气,搬出来住也是早晚的事儿。”
董玉海抬头摸了一下她的头,跟小时候对小妹一样,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她手里。
董玉秀不肯要:“我有钱。”
董玉海按住她推回来的手,略微笑了下:“知道你本事,行,那我走了。”
董玉秀追出去两步,“哥,这钱我用不到,你拿回去吧。”
“留下用,不多,你当年结婚的时候,爸还在赌气不让家里跟你联系,也没给你件像样的嫁妆。”董玉海平淡道,“这回你搬新家,就当给你家里添置件家具了。”
“天硕还要念书,家里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哪……”
“他考的出去,我就供得起,要是考不上,那是他的命,花再多钱也没用。”
董玉海出乎意料的冷静,对这一切看得很淡,他摆摆手跟董玉秀告别,带着一丝夜色赶往家中,脊背略微有些弯,但硬得像一块千锤百炼的铁,足以支撑一个家的重量。
董玉秀收了钱,回了房间。
那是一沓十元大团结,足有二十张。
小城是老工业城市,矿区工资略高一些,但也按资排辈,董玉海即便是个小组长,但他工龄毕竟还短,一个月加上下井补贴,也就是一百块出头。这笔钱对他,已经是能拿出的极限。
董玉秀呆呆看着那一沓钱,想的却是大哥递钱过来的时候,那双指甲缝隙里透着黑灰的手,那是短时间如何清洗都无法洗干净的痕迹。
另一边。
雷家的灯亮的也比平时早了一些,雷东川昨天跟奶奶回了乡下,一来探望亲人,二来摘一些早春刚掐芽的嫩菜。雷爷爷还特意抓了蚂蚱,编了小笼子装起来给他留着玩儿,因此雷东川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想去隔壁找白子慕。
雷妈妈拦住道:“这才几点,子慕还没醒呢,你让他多睡会儿。”
雷东川兴奋劲儿还没下去,雷妈妈怕一个看不住这臭小子就翻墙过去了,故意使唤他道:“东川哪,你去找个篮子来,把带回来的这些菜分一些出来,等会正好顺路给你董姨送去。”
“哎!”
雷东川淘归淘,干活挺麻利。
尤其是给隔壁干活的时候,那可是干劲儿十足。
雷家在乡下土地不多,但老家的院子特别大,种了好些瓜果蔬菜,雷爷爷因为照料这些作物不舍得离开老家,但他也想念孙子们,因此给带了好多的菜,甚至还有一些挖出来晒好的野菜,都是特意掐的嫩芽,微苦但鲜,炒菜或者蒸包子吃再好不过了。
雷东川分了一会,见篮子太小,又去厨房拿了一个大些的过来。
他刚进去一会,就大声喊:“妈,这谁拿来的饺子啊,怎么就一个?”
雷妈妈笑道:“还能是谁,子慕拿来的,说是他姥姥包的特别好吃,没舍得吃完,揣兜里给你带回来尝尝。”
雷东川捧着那个小碗出来,十分感动,很快又问:“妈,真就一个啊?我大哥二哥偷吃没。”
雷二哥正好出门赶早自习,刚推自行车准备要走,听见他弟这么说也不急着走了,先骑车追着雷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在那破孩子屁股上压了一道车轱辘印。
雷东川捧着碗都快爬到矮墙上去了,怒目而视。
他就知道,他二哥这么爱臭美,一准看出他今天穿的是条新裤子——这是赤.裸.裸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