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
厅堂阔而大,一入内,一股淡淡的熏香香味绵绵飘来,室内仿佛极大,然而所有人全都弓着身子,并不敢乱看乱瞧,纷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丫子。
只知,脚下是铺着暗红色上绣着祥云纹路的羊皮地毯,一脚下去只觉得踩在了云端里似的,软绵绵的。
竟是铺地的,简直比寻常百姓铺在床上的被褥还要精贵舒坦得多。
从难民窝里被买来的这些个难民们各个衣衫褴褛,脚下破烂,甚至有一二人是直接光着脚来的,入了这般气派奢华的地界,一个个蹑手蹑脚,心脏都要从嗓子眼给蹦跶了出来似的,唯恐弄脏践踏了这些金贵物,纷纷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厅堂极大,一下子涌入了近二十人,还有多余的地方,可见这厅堂是大得没边了。
一入内,宝儿便随着众人一道,趴跪在了最后头最边角的位置,余光里可瞄见地毯两侧摆了两排整整齐齐的楠木交椅,一张张椅子被擦拭得油光发亮,跪下前,宝儿飞快抬眼朝着前方看了一眼,依稀只见交椅上无人,却见正对面设了一座软榻,像是乡下的大炕,却比大炕精美气派百倍千倍,上头垫的摆的一眼望过去直叫人张嘴却蹦跶不出半个字眼来,华丽如斯,全是他们没有瞅见过的金贵玩意儿。
那软榻上设了案桌小几,小几左边端坐了一位端庄美丽的妇人,宝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那样气派漂亮的妇人,只觉得穿金戴银的,就跟话本子描绘的王母娘娘似的,又好看又富贵,冷不丁一眼没看太清,只眼瞅着约莫二十几岁三十岁的样子,旁边还杵着一位妈妈并三两个丫鬟。
宝儿匆匆低头跪了下去,学着众人的模样,将两手趴在耳侧,将额头贴在了地毯上。
跪在他内侧的一名男孩儿手臂正在轻颤着。
宝儿倒不至于发抖打颤,不过到底年纪小,心里也被眼前这富贵迷了眼,只一下一下打着鼓。
“都到齐了么?”
不多时,只听到一道庄严温和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俞氏刚刚小憩才起,面上还略有些惺忪倦怠,人略有些慵懒,看上去比往日里要温和几分。
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绕视一圈,淡淡发问道。
“禀太太,人都到齐了,庄子铺子各处一共送来八人,都是伍家在元陵城家养的家生子,其中丫头小子各四人,孙管家还从城外挑了十一人,丫头六个,小子五个,不过刚刚进屋前,有一小丫头昏厥了过去,此处现今共有十八人。”
银红一边说着,一边将名册和身契恭恭敬敬的递到了俞氏手中。
俞氏端起茶碗正欲润喉,闻言,扫了银红一眼,道:“昏了?可有大碍?”
银红忙道:“应无大碍,许是胆小,被府里陌生的环境给吓着了,又许是饿过头了,这才昏了过去。”
俞氏嗯了一声,目光一扫,越过前头几个家生的,视线一一落到了后头那些单薄瘦弱的身影上,不由喃喃道:“好生安置着,可怜见的,这吃人的世道啊。”
老爷上任后便一头扎进了难民堆里,日日前仆后继,为民谋利,她在深宅后院,帮衬不了许多,唯一能做的,便是帮着老爷在后头安家置业,打点好内宅呢。
前两日听老爷念叨了几句难民们日日惨死的可怜悲惨境遇,他们此番刚刚搬来元陵城,府里正好缺了不少人手,便主动提及这一波仆人便从难民堆里挑选,虽算不得多大的帮忙,到底能帮一个是一个啊。
老爷闻言,欣然同意。
见老爷重视,俞氏这才特意将这些人唤了来,瞅上两眼。
话一落,一旁的宋妈妈忽而道:“皆是刚入府,都还没来得及调,教规矩的,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浆洗更换就来了这,太太瞅上两眼便罢了,回头让杨妈妈教了规矩太太再行问话也不迟。“
俞氏却摆了摆手道:“不打紧。”
说着,吃了口茶,将茗碗往小几上一搁,将那些名册和卖身契拿起一一翻看道:“鸳鸯?鹦哥?这两名字倒是讨喜。”
一旁的银红立马道:“这二人皆是府里的家生子,鸳鸯是老夫人院里看守妈妈陈妈妈的侄女儿,爹娘皆在西街的麻油铺子里帮衬着,他爹是麻油铺子的二掌柜,鹦哥则是厨房里头薛大娘的女儿。”
“
银红对所有人如数家珍,一一详述着。
“哦?那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俞氏说着,扫了人群一眼,道:“抬起头来让我瞅瞅。”
鸳鸯和鹦哥二人立马缓缓支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脸朝着俞氏方向看了去。
一个略微丰盈,一个十足清瘦,一个银盘脸面带张扬,一个巴掌大小小脸眼里却仿佛有着一丝不甘屈人之下的野心。
俞氏盯着瞅了片刻,道:“嗯,都是些个出挑的好颜色,他们父母倒是个有福的,生了这样伶俐的好女儿,送到府里倒是可惜了,回头别白白埋没了。”
俞氏淡淡笑着打趣着。
鸳鸯闻言只壮着胆子回话道:“太太,是咱们家有福才是,奴婢的娘说她和奴婢的爹投身在了伍家的门楣下,是吃了伍家喝了伍家的这才能顺顺当当的将奴婢养大了,奴婢的爹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便将奴婢送来了府里来伺候主子,哪里会可惜,分明是奴婢的福分才是。”
鸳鸯的婶婶在老夫人院子里守院,伍家人不在的这些年,她时时来伍家老宅玩耍,自问对此处比旁人多了些熟悉和优越感,胆子不免大了几分,只一脸机灵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