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湾想到了她为了报恩,无怨无悔伴君侧的这三年。她忍着将要落下的泪,也冷笑道:“我报了恩,我问心无愧!”
闻言,姜玉衡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云晚湾心“咯噔”一下。
便见这人拭去眼角笑出的泪,俯身贴近她的耳边呢喃:“蠢货。”
他说:“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当年救了你的人是我罢。”
云晚湾瞳仁放大一瞬,耳边一阵轰鸣,再听不到他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了。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道:“你说……什么?”
她声音细若蚊呢,自己都听不清晰。
姜玉衡果然也没听见,只是兀自继续说着:“……你那恩人,朕的好弟弟,早就因你而死了。”
云晚湾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手撑在地上,不住后退,直把自己缩在墙角。
她心心念念了三年、为其付出一切的恩人,如今告诉她,她报恩错了人。
她步步后退,姜玉衡步步紧逼,然后单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提起,甩到榻上,然后欺身压上去,状若癫狂:“知道为什么一月前朕突然要接你进宫吗?你那父亲,不知从何处找到了沈庭书是先皇嫡子的证据,威胁朕、让朕退位,也不愿意将你嫁给我了!朕无他法,只得找个由头将你哄进宫里。朕娶皇后,的确是无奈之举。如今天下初定,你爹却认死理,一心想让沈庭书认祖归宗。”
他喘着粗气,面目狰狞,恨道:“他是嫡子!他若认祖归宗,朕还怎么登基!?朕能怎么办!”
云晚湾木然仰躺在床上,大滴大滴落着泪。
她记得沈庭书。
他是姜玉衡的暗卫长,总是面若冰霜、身着黑衣,抱着一把剑隐在墙角,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云晚湾听说他不近女色,一向傲雪凌霜,一心只有主上。
可那日,叛军团团包围皇宫,他单刀匹马闯入宫中,发梢在刀光剑影里肆意飞扬,脸侧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让她跟他走。
云晚湾抱紧他的臂膀时,看见他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仿佛清风霁月,驱散冰雪,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挂了许久。
那是云晚湾第一次见他笑。
也是最后一次。
姜玉衡将他一箭穿心,风轻云淡地告诉云晚湾,他叛变了。
想到这,云晚湾却是连泪也流不出了。她抿了抿皴裂的唇,恨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将我留在宫中?!那你为什么要灭我云家满门?!”
“为什么?”姜玉衡按住她的肩,在她极度的肢体抗拒中贴近她,呼吸声几近相闻,“因为我爱你啊,晚晚。”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嫉妒沈庭书,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家会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你知道吗晚晚,朝堂上那群迂腐的老头,至今还以为是仇家灭了云府呢。他们成日嚷嚷着要让大理寺去查,吵得朕的脑袋都大了。可笑,是朕命人灭的门,怎么可能查出来。”
他说他爱云晚湾,此言不假。
她样貌出众,是姜玉衡贵为皇子也少见的美;她温柔娴静,脾气很好,说话细细柔柔,平日里极少发脾气,也从未和人红过脸。
更重要的是,她知世事而不染尘,对谁都是一副笑脸,殊不知她的笑惹得多少世家子魂不守舍。
——那么好骗,那么好利用。
他用得顺手极了,于是再也不能离开她了。
想到这,他目光柔和了些许,缓身朝云晚湾贴近,柔声哄道:“晚晚,我知道你心悦我,如今阻碍我们的一切都没有了,我们以后便好好的,待朝中政局稳定下,我便立你为后,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金钗递给她,另一只手欲解开她的衣带。
云晚湾抬眼瞧见金钗,目光闪烁一阵,似是被他说动,伸手接过。
姜玉衡即将抱得美人归,自然欣喜若狂,捧着她如凝霜雪的皓腕便要吻上去——
“别碰我。”云晚湾冷着嗓子道,“否则我死给你看。”
她将金钗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金钗的尖端闪着寒光,将白皙的皮肤刺出一个凹进去的小坑。
姜玉衡下意识地去夺那钗,不料用力过度,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云晚湾白皙的皮肤上。
云晚湾眼神空洞,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感觉不到痛似的。
姜玉衡此时才感到一丝后怕,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殿中一时静谧,风将菱花窗吹得吱呀作响。
姜玉衡收回手,沉着眼,阴鸷地望着她。
云晚湾只给他一句:“滚。”
声音仿佛淬了冰。
*
姜玉衡走后,云晚湾在榻上仰躺良久,将手中的钗丢到地上。
她赤着脚,散着发,脖颈上血流蜿蜒,染红了大片衣襟,她却无知无觉了。
她去了御花园。
寒风吹的云晚湾衣摆猎猎作响,她盯着黑黢黢的湖面,想,当年她被人从湖里救出,一切源湖水而起,便在湖水里结束吧。
她纵身一跃。
衣袂翻飞,她如同一直折翼的蝴蝶般直直坠进湖里。
一圈圈涟漪幽幽荡开,意识濒临溃散时,她仿佛感到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紧紧抱住。
上一次是沈庭书。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了。
湖面重新归于平静。
须臾,上京酝酿了月余的大雪,终于颤巍巍的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