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对面是个小三层,装修得很像古时闲人听书喝水的地方,屋檐上伸出一根杆儿,挂着一面菱形铜牌,上写一个大字,茶。
外貌风格如此,可它却不是待客品茶、吃点心的去处,而是一个类似于茶道俱乐部的地方,用贵到离谱的价格,向不差钱的游客出售茶饼、托盘和杯具,还有茶艺班的学徒做表演。
赵洛钧进门之后,等了一阵才知道这些。
但他不在乎,径直上二楼,找个了靠窗的位置,点了几个茶艺师侍弄茶叶,却并不观看,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街对过的高门大户。
采汉博物馆。
门前石狮子的颈上栓有红布,墙头插着龙旗和铁戟,匾是汉隶所书,从右往左读的,一切都跟直播上一般无二。
按理说就是这里啊,可它怎么没开门呢?
门前的空地上,四散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黑红零碎儿,感觉像压碎了什么标本似的,是因为这个吗?
赵洛钧问过茶道俱乐部的掌柜,人家的回答是:“对面那家呀,哼,摊上事儿了。”
可具体是什么事又说不出来,广而向街坊四邻大厅,答案众说纷纭。
“他们家请的演员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人都嗤了,杂碎撒了一地,”
“别瞎说,那是摔得生了,我都听见小孩哭了。”
“那明明是他在农村的私生子。”
“娘家人不容易,骑马都要给送来,可是到了以后还没说什么呢,就让他派人拽着马晃下来摔死了。”
“哎呦,我当时在现场,简直没眼看,韩家那小子背着尸体,穿盔甲那小子牵着马,还有个小女娃娃心肠也太歹毒了,连赶马棍子都不放过。”
赵洛钧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街坊四邻以讹传讹,说的跟卖人似的,其实就是因为工作事故闭馆了。
窜闲话说起的韩家小子,肯定是指直播里的韩馆主,穿盔甲的是饰演霍去病的人,小女孩被捂嘴的小跟班。
既然就是这,那他就耗上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亲眼看看那口刀。
赵洛钧是“国际艺术刀界人士”,不是一个搞艺术的流派叫“刀界”,而是这个领域叫“艺术刀”。
他更喜欢叫自己刀匠。
有好几间自己的作坊,外出时身上没有炭火味儿,受人提起必称艺术家。
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刀匠无疑是成功的,但赵洛钧自己不这么认为。
刀这东西,就算可以是审美的载体,它的核心终归是不能动摇的。
它不是白布,不是大理石,在搞艺术刀之前,刀匠必须明白一件事:自己是在设计一件武器。
可赵洛钧发现,不是谁都懂这个道理——上个月的比赛,他优美与勇猛并重的作品,竟然输给了一件金银丝线编织成的刀型玩具!
这个结果令赵洛钧颓废了好几天,对自己一直坚持的理念产生了怀疑。
直到今天上午,一个作坊里的年轻员工给他发了一段录屏。
录屏中,爱开玩笑的博物馆主在展示藏品,藏着好东西欲盖弥彰的样子很有趣,赵洛钧多看了两眼,立刻就被“霍去病”腰间的刀吸引住了。
那把环首刀并不是视频的主角,主角是赵洛钧并不懂的古董铠甲,但它稳稳挂在腰间的样子,就像花朵旁边无言的绿叶,就像一个团队里最沉默寡言的兜底人——
这正符合赵洛钧心中对刀的定位!
无名英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而视频里,有一个桥段令他屛住了呼吸。
“霍去病”拔刀给馆主看的时候。
那一出鞘如抽刀见血,他顿觉有股白光划过,仿佛一道闪电劈进额间,锵然之声如同龙鸣。
惊鸿一瞥,朴实无华的凶器本色转瞬即逝,这种深深自我潜藏,复又一鸣惊人的感觉,在赵洛钧的眼中美得不可方物,好像看到了潜心打铁的自己。
绝世宝刀不过如此。
后来馆主还用身体遮掩住摄像头。
在直播时这样做,是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