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辞风一头磕进被子里,哭出了驴叫。
贺迟站在他身后,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将腰间乾坤袋解下,贺迟终于开口:“叶道友,斯人已矣,来者可追。我这有三万枚灵石,并一些上品灵器,权且作为赔礼,但愿能让你心中好受些。”
炼气、筑基的修士,尚且在用金银钱财,难得获了几枚灵石也不会轻易花出去。金丹期能有上千枚灵石的身家,已算富贵中人。
剑门关每年的薪俸,也不过近百枚灵石。贺迟不但不善与人交际,还是视金钱如粪土,一出手便是三万枚灵石,估计已经把自己的衣兜掏了个底儿朝天。
叶辞风回头,双眼泛红,对贺迟手中的乾坤袋不假辞色,冷哼:“我徒弟与我这些年相濡以沫,相依为命,我对他的哀思,岂是这点孔方俗物可衡量?”
贺迟递出去的乾坤袋,收也不是,送也不是,为难道:“可你之前……”
他一面说着,正要将乾坤袋送回袖中,却被叶辞风伸手夺了过来,施恩似颠了颠袋内灵石的份量:“我与他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多年,你得……得再加点。”
贺迟默了默,问道:“阁下要多少?”
“再来个三十万灵石,不算多吧?”叶辞风哭腔顿时收起,一面狮子大张口,一面理直气壮地看向贺迟。
贺迟:“在下多年俸禄,总不过三万余灵石,全在你手上了。”
叶辞风伸脖子,望了一眼贺迟背负的剑匣,“那不如把你那柄剑抵给我。”
贺迟当即后退半步,断然拒绝:“你休想。”
瞪着眼睛,酝酿了半晌情绪,叶辞风哇的一声,又扑向他“苦命的徒弟”,开始新一轮哭丧。
在一旁观战已久的萧瑾,当即掏出一个乾坤袋,上前劝住叶辞风:“叶兄,节哀吧,灵石我替他出了。”
贺迟上前半步,方想阻止。萧瑾手中的乾坤袋,已被闻见荤腥也似的叶辞风,迅速逮了过去。
“萧兄高义,令叶某感佩不已。”
叶辞风眼睛在贺迟与萧瑾身上,轱辘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萧瑾身上:“还是萧兄知书达理。你这个道侣,方正有余,机变不足,跟个木头似的。”
萧瑾两只耳朵快红成烟囱了,青烟直冒,嗫嚅道:“叶兄慎言,我与他尚未结发合卺……大典举行之前,我们只能算作相爱相知的有情人。”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叶辞风顺着话头,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即然两情相悦,结为道侣,自是指日可待啊!”
贺迟面色冷峻,许是懒得反驳。
“……”
萧瑾害羞道:“承叶兄吉言,我与他合籍大典之时,定请叶兄多喝几盅喜酒。”
叶辞风:“到时候,我定备足大礼,来贺你二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顾另一位当事人的反应,将合籍大典时的盛况都畅想了一番,就差择个黄道吉日定下婚期了。
万事俱备,只欠新郎。
叶辞风与萧瑾似模似样寒暄完,又仰头对贺迟道:
“你与我徒弟之间的生死债已成了局,因果两断。走吧。”
他一面大义凌然地送客,一面查探萧瑾给他的乾坤袋。
看清乾坤袋内堆积如山的灵石,叶辞风额角直打突突,这孩子真是实在,说三十万,好像还真给了三十万。
按他俩之前的商量,应该随便意思一些点就成,毕竟只是做戏给贺迟看。
以叶辞风识人无数的眼力判断,贺迟绝非计较钱财得失之人,再加上他方才哭戏了得,气氛情绪都烘托到位了,只要他不提出实在过分的要求,贺迟想必都会应允。
这时他再狮子大开口,开出个天价赔款,让贺迟下不了台。
萧瑾趁势出场解围,使得贺迟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此后相处,即便贺迟不会对他予取予求,至少态度会大为缓和。
叶辞风好人做到底,方才还塞了一些听名字就知道不是正经玩意的丹药给萧瑾。
诸如“风月将军丸”,“巫山云雨露”,“春宵夜不眠”……叶辞风纸上谈兵,给萧瑾一一讲解了不同瓶瓶罐罐的不同用处。
还语重心长地开示萧瑾:“萧兄,你今日是一个人,与他同住一晚,明日便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萧兄,可要把握机会呀!”
显然萧瑾已经错失良机。
按叶辞风的谋算,现在萧瑾应该将贺迟拽回隔壁雅间,唠唠先磕,再喂贺迟饮下加了料的茶水或是糕点,便万事大吉了。
按叶辞风的话说就是,易得有情郎,难得有料的皮囊。
睡到就是赚到。
可到了这紧要关头,萧瑾竟然掉链子,杵在原地望着贺迟,仿佛空出时机给贺迟发脾气。
贺迟并不搭理萧瑾。
他抢步上前,逼视叶辞风,冷声道:“我与他非亲非故,你将他的储物袋还给他。我的过失以及你徒弟的病因,还是请太玄门执法院来裁夺吧。在下愿意对薄公堂,依律认罪。”
萧瑾这才后知后觉奔到贺迟面前,拦住他:“算了算了贺迟。我娘留给我的家私甚丰,这点灵石不算什么,不必再费周章了。大伙都还是朋友。”
贺迟剑眉倒竖,许是被萧瑾劝得进退维谷,再争辩下去,反倒显得他小气矫情。
“唔唔唔,我苦命的儿啊——”
叶辞风趁机收好巨款,一猛子又扎进季渊的被窝里,哭泣……喜极而泣。
可突然,叶辞风的哭声嘎然而止。
因为,他的后脑勺,多了一只大手。
叶辞风抬头,刚巧对上季渊深沉的眼眸。
季渊醒了……
转过脸,叶辞风望向身后二人,冷静分析:“应该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了。”
然后,季渊弓腰坐起身,将叶辞风的脑袋从被子中拽出来,回光返照得过于抖擞,目光炯然,问他:
“脸色这么难看?是怎么了?”
萧瑾、贺迟:“……”
“……”
叶辞风正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法,没有注意到季渊醒来后复杂的神情。
他刚得了三十万灵石巨款,足以将整座黄粱居买下来,自然贼心不死,想将戏继续演下去。
叶辞风扑进季渊的怀中,暗地里掐住季渊腰际的肉,捏着嗓子,语带深情,颇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定是吾之真情,感动上苍,才让你黄泉路上回转身,与我重聚人间!”
季渊刚醒,估计还没搞懂叶辞风在作什么怪,却很上道地回搂住他的腰,
“多谢……多谢叶兄。”
只是季渊低眉敛眸,抱得太紧,用力太重,仿佛一个于尘海漂泊日久之人,熬过无数劫波,挺过万千浪头,终于抱住苦寻了经年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