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江槿月忽而轻笑一声,懒懒地抬手擦了擦眼泪,叹道:“原来你就想说这个啊?亏我还陪你演了那么久。”
“……月儿?”那女子怔愣了一会儿,疑惑道。
“别这么叫我!”江槿月一脸嫌恶地出声打断了她,冷冷道,“我娘亲同我说的话很少,字字句句我都记着呢。她说人生在世可以无欲无求,独独不能忘了,要做个善良的人。”
见那人影一声不吭,似是无话可说,江槿月又笑着反问道:“这样的人会厌恶世人,甚至想毁掉一切吗?凡人?天道?你说得道貌岸然,可你又把自己置于何处呢?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那人影沉默良久,又不死心般地冷笑道:“你别忘了,你娘确实是枉死的。你就不想替她复仇吗?”
“和你有关吗?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脸都不敢露,少管我的事。”江槿月哼了一声,这人冒充自己的娘亲在这里大放厥词、借题发挥,简直罪无可恕。既存了灭世之心,还不如好好修炼,和她一个凡人说再多又有何用?
被称作妖魔鬼怪的人影终于动了怒,猛然背过身来,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数种声调不同的诡异笑声从黑漆漆的孔洞中钻出。江槿月皱眉望着恼羞成怒的怪物,心说这家伙是文的不行,要来武的了。
正当她打算取下缚梦背水一战时,一道明亮如星辰的光芒自黑暗深处踏血色而来,环绕于她身旁,最终落入了她的掌心。
人影停下脚步,冷笑一声:“又是你?你就非要和我作对?”这怪物也不装了,此刻用回了自己的本音,分明是个腔调怪异的男人。
江槿月一听这声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见青光乍起,熟悉而清冷的男声自星光中响起,少见地带上了催促之意:“别理他!想想你是谁!想想你方才在哪里!”
我是……谁?
星光游动、血海散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的眼眸中重现清明。江槿月揉了揉头,迷茫地瞥了眼比她迷茫百倍的王姨娘,又看了看江乘清铁青的老脸,最后与笑容满面的戚正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怀疑的意味。
想到方才那道光芒,她便不由自主地心烦意乱了起来,只冲几人福了福身就转身告辞了。
看着她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江乘清面色不虞,王姨娘却洋洋自得,还当江槿月是被气到了,心说以后还有她好受的呢。唯有戚正眯起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她单薄的身影,不显喜怒。
正堂外,江槿月停下脚步,暖洋洋的日光驱散了萦绕于心头的冷意,她低头望向掌心,自言自语道:“那声音是……沈长明?”
次日午后,江槿月坐上了入宫的马车。昨日见了戚道长,不出意外的是,她又做了一夜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残破的城墙上,仰头是黑云压城,远处是狼烟烽火;一会儿梦见自己背着长剑,惬意地乘着一叶扁舟顺江流而下,两岸群山含翠、美不胜收。
短短两个时辰,她在梦中变换了无数身份,那些古怪的梦境最后都终结在她死亡的景象上。或清贫或富贵,或潇洒自在或循规蹈矩的人生,虽各有千秋,却永远不得善终。
无法善终、盛年而亡,好像是对今生的预言一般。
心事重重的她,在宫人的引领下慢慢地朝御花园走去。引路的宫人虽礼数周全,却显古板严肃。江槿月本就困倦,更不想被抓住错处,索性沉默着保持温和的微笑。
一路上她遇见了不少盛装打扮的妙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如春日里新生的娇花。江槿月顿觉赏心悦目,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她心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的滋味一定妙不可言。今天去这个宫里闲坐喝茶,明天和那个娘娘品诗作画……
“还请江小姐在此稍候片刻,皇后娘娘很快就到。”
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槿月赶忙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道了句:“多谢姑姑。”
到底是在宫里,各家小姐没有乐子可找,更怕失了礼数,哪怕彼此相熟,也只敢压低声音交谈,连大气都不敢出。江槿月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好,今日阳光甚好,让人昏昏欲睡。
她心道任这明月珠是何等异乎寻常,也不过是颗夜明珠罢了,怎会有人大白天聚在一起看夜明珠呢?简直是一群粗鄙之人,在此暴殄天物。
一想到这“粗鄙”之人也包括自己,她就哭笑不得,心说还不如在家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才算不辜负这样好的日光。
“槿月小姐。”
忽地听到有人叫她,江槿月微微睁开了眼,却见一陌生男子和江宛芸一同站在自己面前,后者虽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还是不情不愿地上前唤了声“姐姐”。
原本姐妹俩今日得一块儿入宫,只可惜江宛芸还没从她“诈尸”的阴影中缓过劲来,说什么都不肯跟她同坐一辆马车。江槿月本觉得如此甚好,自己还能过几天清净日子,可谁知麻烦这么快又来了。
能随意出入皇宫还认识她的男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好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笑道:“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这男人笑了笑,还未说什么,就听江宛芸抢答道:“姐姐,这是太子殿下啊,你忘了吗?”
虽早有预感今日横竖有此一劫,江槿月仍然忍不住一翻白眼,心道:拜托,不是忘了,是真的从来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