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燃起先小心翼翼,生怕湿滑的石头让她跌进水里,后来熟能生巧,越跳越轻盈。
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觉得像一只在荷叶间蹦跶的红跳蛙。
不对,两只青蛙,一黑一红,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直到前面那人停下。
“怎么了?”
“没浮石了。”
柳花燃探头望,旋转楼梯近在眼前闪闪发光,但水面空旷平静,一片“荷叶”也无。
眨眼间,冰冷粘稠的液体漫过她脚踝。浮石沉没速度越来越快。
只差一块,就差一块。
她眼巴巴望着楼梯:“还像上一关一样,只要我们一起沉下去,睁眼就到‘彼岸’了?!还是你先推我下去?”
“同一道题不会出两遍。你我这个距离,你推不到我,我也推不到你。要有一个人主动牺牲,才能共生。”
“什么意思?”
宴初照转过身,面对着她:“如果我猜错了……”
柳花燃忽然想到什么,急忙伸手拉他。
那人仰面向后倒去,黑色衣角擦过她指间。
他说:“快!”
柳花燃咬牙纵身一跃,踩过他胸膛。
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在半空尽可能伸长两只手臂,一手去抓楼梯栏杆,一手向后伸。
眼看鞭长莫及,绝望之际,楼梯竟然向她移动两寸。
“啪!”
湖水漫过那人头顶之前,她握住了他的手,奋力一拉。
“哗啦”一声,宴初照破水而出。
柳花燃摔在楼梯上,出了一身冷汗。她就像拯救了全世界,放声欢呼:“你猜对了!我做到了!”
宴初照将险些滑落的斗篷兜帽向下压了压,顺便压下弯起的嘴角:“走吧。”
柳花燃跳起来:“等等,为什么是我拉你上来,明明我们两个,我才是比较轻的那个。”
“你愿意被我踩吗?”
“不踩脸就行,下次别让我干重活了。”
“……没有下次!”
柳花燃心想他好像又生气了,怎么回事?
我气他了吗?我没有啊。
眼前还差最后一级台阶,宴初照突然停下:“这关考验‘无畏’,很可能布置幻阵。你会看见令你害怕的东西,或者经历你最害怕的事情。”
“能猜这么具体?”
“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关卡看似复杂,但都是由阵法和傀儡组成的。考验内容没有灵药分类、灵兽驾驭、绘制符箓、炼制法器之流。这说明什么?”
柳花燃看他一副“我在问你,你必须自己想”的架势,只能硬着头皮道:“说明出题人可能不太擅长这些,只擅长阵法傀儡?”
已经六年没有优秀学生闯过后山了。今年也一样,仙府没招来横空出世的天才,只招来一群纨绔。
出题人设置关卡时绝对想不到今年后山会如此热闹。
于是他们拿出最擅长的神通,用相对偷懒的办法搞完收工。
“对。”宴初照等她继续说。
柳花燃想了想:“还说明今年后山关卡的两位主设计者,一位是傀儡师、一位是阵师?可是这两门都是大课,带课先生不止一位。”
宴初照欣慰之余,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仙府三位阵师里,只有张先生出身云水观,最擅长五行迷踪阵,其次就是幻阵。你进入幻阵之后,我会跟你一起。”
柳花燃心中一惊:“我会看见很久以前的事吗?你怎么跟我一起?”
“幻阵比其他阵法复杂,如果闯关的人有三十个,想让他们陷入各自的恐惧,那就需要至少三十重幻阵叠加,这得消耗太多灵石。若要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也要消耗太多珍贵阵材。所以我猜测,进入幻阵的所有人,都会陷入第一个人的恐惧中。这个阵也只够激起浅层恐惧。比如死亡、饥饿、病痛……这些恐惧总是相通,人与人之间无甚差别。”
柳花燃刚才掉进火狱,险死还生。她此时记忆犹新,幻阵多半就是火狱。宴初照自觉不难对付。
但若两人进入他的恐惧,柳花燃一定撑不过去。
“你先进去。即使看不到我,也别害怕。”
柳花燃深呼吸两次,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不管幻阵里有什么,我都不害怕!”
一阵清风吹过,松涛阵阵。
月光被松林遮挡,只漏下婆娑的影子。
宴初照怔然,不是修罗火狱。
怎会是……闻松院?
闻松院门口孤灯飘零,阴风怒号,鬼气森森,如松林间一座孤独坟冢。
他还未走进厅堂,先听见柳花燃的申辩声:
“我当时动那笔钱,是为了买八稳。我不买它就被处死了。你再宽限几日,我回留仙门找师父要。”
没钱的恐惧死死压迫着柳花燃,令她喘不过气。
幻境中的浮寄凉端茶冷笑:“柳师妹,你这一来一回,要多长时间?反正你现在没钱开赌场,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柳花燃头脑尚寸一丝清明,明知是幻境,却无法挣脱,心里万分焦急:“我就说梅阡名字晦气,我天天念着这两个字,自然记得最清楚。”
浮寄凉吹开茶沫:“开门做生意,是要讲诚信的。当时咱们谈好的价格,你多拖延一日,我就多加一分利息。你若不愿意,我们的约定就不作数了。我想什么时候为难他,就什么时候为难他。”
“你敢,我拆了你的赌场!”
浮寄凉笑道:“你现在没钱,谁还会替你做事?”
柳花燃正要掀桌,只见“宴初照”穿着单薄的中衣走下楼,冷冷望着她:
“你为什么要买那只鸟?都怪你。”
柳花燃一眨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我只是暂时没钱。我、我怎么会没钱呢。”
宴初照一时无从反应。
原来她最怕的不是火狱,而是没钱花。
荒唐至极。回去就让浮寄凉把钱还给柳花燃!
宴初照从震惊中回神,听见柳花燃呜呜咽咽地哭着发誓一定会筹钱买他,让他耐心再等等,第一次被人气到头晕眼花、气血翻涌:
“不必了!”
柳花燃隐约听见三个字,如一道闪电劈下,令她瞬间神清目明。
这个“宴初照”是假的。
八稳出事的时候,宴初照愿意挡在她身前。就算她真没钱了,怎么会因此就恨她?只会劝她放弃,对她说不必再筹钱,不必了。
她不会因为没钱一无所有。
柳花燃勃然大怒:“没钱又怎么样!我还是能掀你桌子,你这个只认灵石的赌徒!”
恶客大闹闻松院,浮寄凉抱头鼠窜。
幻境消失无踪。
宴初照已经气不动了,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柳花燃却觉得丢人至极,胡乱抹脸擦去眼泪,回头瞪他:“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我没有。”
谁的恐惧会是没钱呢?
柳花燃:“你分明在笑我,都没有停过!”
“我没有笑。”
“你发誓!”
“……到顶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