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检查的事儿到此就算结束了。
可是大嫂却开始犯了难。
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发现小叔子六点就起来了,一个人在后门忙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有没有继续把茶庄开下去的打算。
“小知,你过来。”她迈过后门的门槛。
宋知正在看账本,他停下手头的事,搬来一个小板凳,让大嫂坐下。
大嫂说:“你妈让我们忙完检查的事,就关掉茶庄回北京。”
“干嘛呀?”宋知立刻露出一脸不愿:“我还想再待几天呐。”
“这次跑出来,你都没跟家里人说,他们担心。”大嫂劝道。
“回去我也没正经事做,我再在这地方待会儿,年底再说。”他又补充了一句:“嫂子,你要是想回去的话就先回,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就行,反正也没什么客人。”
宋知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眼白上还有点红血丝——
他昨个一晚上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还没闭眼,干脆起床琢磨他们茶庄的账本,还有以前的物流信息。
在陈正蓉眼里,还真是怪稀罕的。她不禁疑惑起来,难道人失了忆,连个性都会变吗?
“这也是你爸的意思,你就这么不听?”
“不听。”
宋知直接用两个字把她堵住了。
他的态度十分明确,搞得陈正蓉的内心也有些摇摆不定——
他们一起打理茶庄一年半,尽管生意不好,但是茶庄里的东西,大从招牌、小到茶匙,都是她和小叔子精挑细选的。现在分文未赚,到时候把这小地方的门市再转手租出去,一年下来还不够一万块钱的。
那她这一年半,都瞎折腾点什么?
陈正蓉以前在商场里做柜姐,专门服务那些买高级首饰的贵妇人,也正是因为这份工作,她才认识了宋母,继而接触到宋知他大哥。
但那工作,每天除了站着,就是站着,陈正蓉早就不干了。
卖茶与它相比,真是轻巧了太多。她被小叔子的态度鼓舞了点士气,但是又不能痛快答应。
这可是大事。
关系她自己的人生轨迹和小叔子未来发展的大事。
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但她娘家也在北京,总不能一直陪着宋知在这里胡闹。
更关键的是,她这个一向潇洒自在的小叔子,如果再这么随意经营下去,兴许过不了几天他们就得关了茶庄,灰溜溜地卷铺盖回老家。
她瞥过一眼宋知正往上勾勾画画的账本,觉得,或许,这次又能行呢?
一切都是未知。
早上越来越冷了,一阵微风吹过,陷入沉思的陈正蓉忽然被冻得打了个激灵,便进屋添衣裳去了。
茶庄的事,她还得再想想。
宋知翻完账本,用过嫂子准备的早饭,抬腿出门,去附近的茶市转了转。他不知道,这习惯,正是车祸之前就养成了的。
宋知来到这条喧喧嚷嚷的大街,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
早上八点,来逛市集的人已经不少,一眼瞧过去,人头也是拥拥满满的。男性老板们人手一条绿色迷彩裤,蹬着同款迷彩黑底胶鞋,倚在大货车或是三轮儿旁边,也有几个妇女顾摊儿,她们或坐在艳粉色的塑料板凳上唠闲嗑儿,或选择低头玩手机。
偶尔有蓝色的拉货小车从宋知身边经过,缺少机油保养的车轮子吱扭吱扭地响,叫人听了怪难受。
他正比较着各家的茶叶,突然听见有人朝他喊了一声:“小茶爷。”
他没注意,接着往前走,结果就又被叫住了。
循声望去,刚刚经过的摊位后面,有个大姐正嗑着瓜子和他打招呼。她的门牙上因常年嗑瓜子而留下了两道磨损的痕迹,笑眯眯地问他脑袋好了没有?
宋知茫然地朝她笑笑,说好了,多谢您关心。然后便点了个头,转身走了。
那茶摊的老板娘一愣,小茶爷怎么也不和她打招呼?她觉得诧异,一直盯着宋知离去的背影看,边嗑瓜子边和旁边的妇女唠,说他怎么回了一趟北京,回来就不认人了。
宋知逛得极慢,他把每个茶摊的东西都细致地比较了一番,心中对哪家卖什么茶,哪家又卖贵了,哪家的不太新鲜,都有所知晓。
等人再沿着原路逛回来的时候,又被刚刚的女人叫住了:“小茶爷。”
宋知朝她走过去,规规矩矩说了一声:“您好,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老板娘和身边的妇女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脸上都同样写满了诧异:“小茶爷,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咯。”
“怎么都不认识我了的?”
宋知忙回应:“对不住,前些天摔了一跤,有点事不大记得了。”
“哎呦,”她惊呼,“全镇人都知道你被车挂倒咯,就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她又转身和旁人说:“这个是不是就叫失忆咯?”
“没有,不算大事儿。”
“你快好好养着。”她说,“让你嫂子杀只鸡,给你多补补。”
“行,”宋知脸上笑得灿烂,“您也不用大惊小怪的。之前咱们什么交情,我给忘了,还请您多见谅,下次我一定跟您打招呼。”
他这话说得挺圆,女人们见状,才肯放他走了。
这点八卦立刻成了她们嘴里的大新闻,人一走,老板娘就开始同旁边的大妈侃。
摊位挨着摊位。
不到一下午,宋知失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茶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