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染脸上竟未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那模样不像是演的,这让楚澜衣有些懵。
楚澜衣慌忙着急的训斥顿时止住,他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师尊消气了?”见他不说了,辛染才抬头淡淡道:“我去寻冰绡了,师尊当时太累睡地很沉,小染才未向您禀报。”
隔着一层冰绡,她对上他微微一滞的那双凤眸,缓缓道:“若是师尊恼了,就罚我吧。”
“我……”
他从未见过辛染这么平和的模样,她虽一贯话不多,神情从未都是平淡的,好似对什么都无所谓,但此刻透过这张平静的面庞,楚澜衣觉得自己好像看到点别的东西。
从来都是满身戒备的少女,此刻像是稍松了紧绷的情绪。
这样的眼神让楚澜衣不习惯,他微侧脸,不去看她,只叹了口气说:“……我怎么会罚你呢?”
“……怎么可能还罚你呢?”
后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含混在喉咙里,窒闷在胸臆间。
辛染的神魂虽被困在这具孱弱的身躯中,但五识敏感,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入了她耳中。
她也会困惑,也会想:不同红尘中,即使是一模一样的人也会不一样,凤凰如此,楚澜衣也一样。
唯独她是从异世游荡而来的孤魂野鬼。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怅然。
——楚澜衣很好,但楚澜衣不是他。
低首敛了情绪,辛染从腰间摸出一块通体泛黑,掌心大小的玄铁书简,双手呈上,递给楚澜衣。
“师尊,我在寻回冰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看起来不像凡品,倒像是什么灵器,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师尊处理。”
楚澜衣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书简的形状,说是玄铁而制却又泛着半透的琉璃光泽,上面刻画着晦涩难懂的纹路花符。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从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找到关于这玄铁简的记载。
“咳咳……”
大约是雪夹杂着风,吹地凛冽了些,又或者是他身体愈来愈差,竟开始畏寒,不经意间猛烈咳嗽了几声。
辛染淡淡瞥了一眼楚澜衣踩在雪地上早已冻地泛红的脚踝。
“师尊既然不生我气了,还是回屋再说吧。”
屋内燃了几盆炭火,一进去就顿时暖和起来,楚澜衣穿上鞋披上大氅,又吩咐戚如嫣给辛染瞧瞧伤,他自己则端着玄铁简围着一盆炭火思索。
这块玄铁简肯定不简单,他脑海中没有关于它的记载,但不难猜测,辛染是从苍涯门的地盘捡到的,这简要么与苍涯门传地沸沸扬扬的至宝有关,要么与禁书线索有关。
楚澜衣呷口姜汤,不由地喟叹一声:女主就是女主啊,运气逆天了,原来不只是厄运还有好运。
想不出来他也不硬想。
辛染正乖乖地端坐在窗边的茶几旁,任由戚如嫣给她治伤。
戚如嫣虽然是医修,却到底是个姑娘,见不得身边亲近的人血肉淋漓的样子,一双眼心疼地都红了,正小心翼翼地托着辛染的手腕上药包扎。
辛染不一样,她全程别说是喊疼了,刮骨清创的时候连颤都没颤一下。
大约是注意到楚澜衣的视线扫来,她才僵硬着表情瑟缩了下手,木讷地喊了声:“疼。”
“……那……那我再轻点,小染你忍忍。”
“嗯。”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麻木的样子,冷淡地,无所谓地撇头瞧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好似刚刚的表现已经完成了任务似的。
楚澜衣不由觉得好笑,这丫头想要演给她看,又演不像。
人都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疼呢?
那手腕上的血肉都被剐蹭个干净了,隐隐露出森然白骨,是个人都会疼,但有的人能忍,即便不喊疼,却也会克制不住地颤抖。
除非……
她已经习惯到麻木,人有耐药性也有耐痛性,痛习惯了确实就没什么感觉了。
思及此,楚澜衣不由眸色暗了暗。
到底是那些刑罚伤她太重了,就算他们之间没有像原著中走到决裂的最后一步,可那些可怖的经历早就悄悄改变了这个人。
辛染到底和故事中是不一样的。
她不是嗜杀成性残暴不仁的魔神,也不是曾经懵懂单纯的小白花。
她即将要走出自己的命运,独属于她的命运。
楚澜衣撑着下颌瞧了会儿她们,直到辛染手腕上的伤口被处理包扎好,他才将自己下定的决心开口放出。
“小染,你还想修仙吗?”
乍闻这话,愣的不只是辛染,戚如嫣都急了。
辛染已经被断灵脉,斩仙骨……就算是被剜了眸灵还能靠冰绡视物,可她都已经这样的,浑身上下根本存不住灵力,谈何修仙?
师尊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辛染心口又重新撒了把盐。
戚如嫣浑身紧绷,攥紧辛染的胳膊,诚挚道:“小染,不修仙也没关系的,你看,我修医不也挺好吗?小染想不想来同我做个伴?”
她紧张地看着辛染,辛染却怔怔望着楚澜衣。
情绪一直很淡,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过于激动。
只是很平常地吐出一个“想”字。
戚如嫣知道,那句话是回答楚澜衣的。
戚如嫣是医修,她知道像辛染这样的人已经废了,不可能继续修仙,但偏偏楚澜衣微勾唇角,浅笑着应诺。
“那就好,小染,我会想办法让你继续修仙。”
辛染才不在乎修不修仙,她这具身体不好使没关系,她还有一个强大的神魂,她是魔神,是魔界共主,谁还能欺负了她不成?
但她看着楚澜衣应诺,看着他想要在自己身上好费心思,就觉得窒闷在胸臆间的那股气又散了不少。
她倒是要看看,楚澜衣要怎么帮她。
毕竟,这件事很难,难到她上辈子身为魔神也只能靠着迸发魔心才重塑残破的身躯,她后来再想以此法救活一个人的时候,是身边的魔医不顾一切阻拦她。
告诉她。
——神尊您是天生魔骨,又继承了强悍的魔血,靠着唤醒魔心才能重塑再造,可他不一样,他的仙骨碎了就真的碎了,没救了……
没救了……
没救了!
魔医的声如同最刺耳摄魂的魔咒,一遍遍回荡在她脑海中,几次三番将她的理智褫夺。
她不信的。
可她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