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两个月前的一场刺杀,端娴皇后薨逝,宸贵妃被打入冷宫,这次的寿辰再不复往年热闹。
寿宴的开场无歌舞助兴,亦无戏子逗笑,平淡得像在开一场悼宴。
宴席上摆的是祭祀用的清酒,吃的只有瓜果淡菜,明康帝带头茹起了素。
众人噤若寒蝉地坐在下首,等着明康帝举第一杯酒。
明康帝却久久未动,尽管底下有忠君爱国的臣子和形形色色的美人,心里依然提不起什么兴致。
还是太子起身祝酒道:“儿臣蒙父皇疼爱,方能有今日,第一杯酒,儿臣敬父皇,愿父皇身体健康,福寿永随,大燕江山千秋万代。”
太子的脸上布满诚恳,他本就生得清逸俊美,无论才貌皆十分出众,又顶着嫡出的身份,要不是他的身子骨太病弱,又受利益驱使,臣子们大多都是愿意全心全意地拥护他的。
这会儿见太子出来解决这诡异的氛围,臣子们心中十分感激。
“第二杯酒,儿臣想敬母后的在天之灵,若非母后与父皇生育儿臣,就没有儿臣陪伴父皇的机会。儿臣自当孝顺父皇、修身养性,不负母后嘱托。”
太子又举起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敬诸宫娘娘,诸位皇兄皇弟、皇姊皇妹,还有忠王叔等。”太子的酒杯向淑妃等人的方向转了一圈,连忠王也没有落下:“多谢你们这些年伺候父皇,承欢父皇膝下,望日后诸位继续同心同德,侍奉父皇左右。”
三杯酒下肚,将太子的孝道仁义体现表现得淋漓尽致,明康帝
欣慰且动容极了。
唯有燕长宁担心地盯着太子,生怕他身体承受不住,却见太子又斟了第四杯酒。
“第四杯敬诸位大人,感谢诸位大人为国尽忠,为父皇分忧。”
太子没有对诸臣多说什么,一言一行皆符合储君的气度,周全得挑不出一点儿差错。
燕长宁垂眸随之饮下了酒,她总是对太子有千般万般地不放心,可太子明显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总认为他做事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可这不正说明他心怀仁爱,有道义,讲手足之情?
在场的人谁敢质疑他的这份优点?
燕长宁骄傲之余又觉得心里充满了苦涩,她的儿子其实也并不是这么地需要她,没了她,他能更自由地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是她一直太严厉,太苛刻了,处处拿一国之君的准则来要求他。
从前她一直在内心责怪父亲的古板无情,可她又何尝没有成为另一个父亲?
燕长宁陷入了自责与反思中,以至于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都不自知。
明康帝眯起的瞳孔遽然一缩,瞬间又恢复了镇定,而后含笑关怀起了太子的身体。
“有没有觉得不适?”
太子放下酒杯,恭敬道:“回父皇,儿臣无碍。”
“那就好。”明康帝还是让人将自己的羹汤摆在了太子面前。
太子感动地向明康帝行了一礼:“谢父皇。”
帝王与太子的一番父慈子孝,惹众人直赞。
众人又齐齐贺了明康帝一杯,殿内的冷淡气氛随着太子的敬酒而逐渐升温了起来。
“今日是皇上的寿宴,太子同各位皇子、公主且说些开心的事吧!让皇上多高兴些。”贤妃笑盈盈地说道。
下头的方昭仪闻言,轻眨了下美目,说道:“皇上,虽然太子尚未及冠,倒是可尽早选拔太子妃,如此也能全了皇后娘娘生前的惦念。其他殿下们也好多多努力,早日开枝散叶,为父皇添福添寿。”
众人一想,可不是么,太子还未娶正妃呢!以往不是没有想将自家女儿送进东宫的,却怕太子早逝,赔了女儿终身,又惹其他皇子不满,便打消了此念头。
现如今看太子的身体似乎比过去要好,这些人纷纷又动起了心思。
女眷那边,有仰慕太子风姿的,已经开始活络了起来。
燕长宁离得虽远亦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关于太子选妃,她心里原本是有人选的,只等着再过一两年,太子调养好身体后,再提此事不迟,不曾想,她先走了一步。
燕长宁竖着耳朵,想听听明康帝的意见。
可不等明康帝说话,太子便道:“母后去世不过百日,我岂可谈娶妃一事。再则,我还年轻,倒是不急,尚有父皇要孝敬,诸多国事要学,暂无法分心去考虑那些儿女情长。”
“太子所言甚是。”淑妃虽然意动,可着宮宴上女子众多,论容貌与才名,她的侄女尚不如许如梦之流,难有优势,还不如私下再谋算。
“八公主一出生可就定驸马了,可咱们三公主还没婚配呢!”淑妃瞥了贤妃和方昭仪一眼,又看向明康帝,笑道:“皇上可要好好为咱们三公主挑一挑驸马。”
八公主是贤妃的小女儿,在出生前,贤妃与同时怀孕的许少夫人戏言若各生男女便指腹为婚,没想到后来戏言成真,八公主如今才五岁,却与许太傅的曾孙定下了亲事,连带着宁、许两家关系也亲厚无比,对五皇子的前程大有裨益。
燕长宁抿了口清酒,目光淡淡地从贤妃脸上滑过,对她想为儿子争一争那个位置的心思了若指掌。
上辈子贤妃对自己百般逢迎,可等她一死,转眼就跳了出来。
不知道孙蕴一事有没有她的手笔在里面,若真如此,她这份隐忍的心机就十分可怕了。
“德妃姐姐怎么不说话?”方昭仪看向一直如透明人的德妃,事关她女儿的终身,却让淑妃挑起了头。
德妃垂头,她是继端娴皇后,同样是先太后挑选给明康帝的侧妃,为人很本分,对于自己的女儿至今没有封号也不敢有所怨言:“臣妾听皇上的。”
“不能委屈了咱们三公主,要挑一个好驸马,臣妾看荣世子就不错。”淑妃瞄了眼下方的荣珏,对明康帝道。
任何时候,她都不吝于给贤妃添堵,宁婉儿不是喜欢勤国公世子么?若是荣珏成了三驸马,看她如何敢争。
皇帝的女儿永远要比臣子的女儿金贵是天定命理。
德妃的娘家无势,当初端娴皇后同宸贵妃在时,她从来不曾敢有什么争夺的念头,只想着平稳度日便好,唯一的女儿三公主能嫁一位好驸马,是平生第一要事。
现在德妃的念头依旧如此,她一直只想给女儿谋一个好的归宿,若是能嫁得良配,此生她就无求了。
而放眼大燕,能当得上好驸马的,除了勤国公府的荣珏,还能有谁?
也是淑妃素来与德妃交好,才敢为人先,将话说了出来。
德妃感激淑妃对自己的女儿照拂,三公主已经十六了,正是女子的大好年华,再往下就耽误了。
明康帝转头看向身左,涉及到后宫,他熟练地想问端娴皇后的意见,可空荡荡的位置让他认清了端娴皇后已经殁了的事实。
贤妃对于淑妃总是和争锋相对非常讨厌,可她却不能说三公主配不上荣世子的话,见三公主听罢淑妃的话,依然面色通红,不由担心地盯着明康帝。
皇子公主的婚事,不管哪个后妃信口雌黄都无用,还是要皇上首肯才能作数的。
帝妃交谈的声音传到下首众人的耳中,许多人羡慕起荣珏的好运气来,尚公主于家族来说是多么大的荣耀,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荣珏真是好命。
有些知晓勤国公后宅是非的夫人们隐晦地看了勤国公继夫人一眼,荣珏若成了驸马,除非短命,世子地位就再也动摇不得了。
宁婉儿脸色煞白地掐着手背,看荣珏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唯恐明康帝当场赐婚。
好在很快有人跳出来搅了局,七皇子得了方昭仪的眼色,忙不迭道:“三皇姐的婚事固然要紧,可太子该为咱们兄弟姐妹做个表率才是!”
明康帝骤然怒道:“老七,你不孝!”
殿内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燕长宁看七皇子的脸色已经完全没了血色。
这句重斥压下来,基本奠定了七皇子此生与皇位无缘的结果,七皇子脸色瞬间灰白:“儿臣……”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对他定下这般严重的评价,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折磨,明明他以前是父皇最宠的儿子,父皇还夸过自己最像他……
他无助地看向方昭仪和贤妃,后者却别开了视线不敢看他。
七皇子一瞬间知道自己又办了错事,惹怒了明康帝,忍着痛苦道:“儿臣酒醉失状,求父皇恕罪。”
为何三公主的亲事说得,太子却说不得?以前他就算骑在太子头上,羞辱太子是早夭之体,也没有受到过明康帝的斥责。
或者,父皇现在就是想找发作他的理由而已。
若说之前的七皇子还对明康帝抱有幻想,可现在他终于认清了帝王无情的现实。
宠则可以将他捧上天,厌则可以将他摔入地狱。
他和太子对调了处境而已。
“醉了就回去。”
明康帝却没有即时地收回自己的斥责,懒得再看他一眼,挥手让他下去。
“父皇。”灵慧公主想替皇兄求情,可对上明康帝厌烦的目光,不敢再开口说一句。
经此一幕,后妃们谁都不敢再提一句婚事,转而说起其他事情来。
宁婉儿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再看荣珏,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姿态,与旁人低声交谈,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面颊微红,桃花眼越发潋滟,风流别致得宛若画中人。
宁婉儿不禁看痴了。
燕长宁不经意地看见了,暗笑男色惑人。
明康帝动怒与否都不影响忠王的好胃口,忍了两个多月,滴酒不沾,早就把他给馋坏了,便是清酒也喝得异常满足。
燕长平和燕长安有样学样,连着喝了两杯,待要再喝,却被燕长宁给夺了酒壶。
“清酒也是会醉人的,你们年纪小,不能贪杯。”
忠王点头:“你姐姐说的对,正好省下来给爹喝。”
燕长宁蹙眉:“爹,你也不能多喝。”
忠王笑呵呵道:“你爹千杯不醉。”
燕长宁见劝他不听,又分神关注太子,就随他去了。
宴过一半,不少人去如厕,双胞胎世子没有忘记当日在茶楼受荣珏欺负,一直在偷瞄着荣珏的动静。
见荣珏似乎也要出殿,燕长平和燕长安立刻对视一眼,借口尿急,向燕长宁说了一声,就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