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满朝文武都对皇帝不抱什么希望,但今日是初一,大朝会,有那么几个实权已被架空的保皇派耆老在。
他们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进言,指责皇帝在朝堂上看闲书,实在对不起风家的列祖列宗。
然后也有姜家一派的官员出来劝解,说陛下前日身体抱恙,这两日还坚持上朝,已是不易,看看闲书提提神,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汝真听叶汝成说了,风承熙昨日没有上早朝,直到午后才在御书房露了一下面。
椅子都没坐热,太后便派人劝他回宫歇息。
算起来和叶汝成顶多只是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显然没机会瞧出什么端倪。
叶汝真暗暗庆幸。
朝堂上的吵执越来越激烈,耆老们指责姜氏一派包藏祸心,故意纵溺君王。
姜氏一派则指责耆老们倚老卖老,君前不敬。
“啪”,一只茶盏砸在大殿上,碎屑四溅。
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风承熙开口:“各位可知道,今年的棉布多少钱一匹?”
众官员都一怔,半晌,一名户部官员出列答道:“回陛下,寻常棉布,约在八钱到一两银子一匹。”
“错了。”风承熙道,“你那是朝廷收布的旧价吧?而今京城街面上,一匹质量中等的棉布,要一两二钱银子。”
官员面面相觑。
风承熙又问:“各位可知蜀锦多少银子一匹?”
有官员答道:“蜀锦贵重,一匹少说得近百两银子。”
风承熙微微一笑:“朕给你二百两,你去街上给朕买两匹来。若能买到,朕许你官升三阶。”
那人当场呆住。
“蜀锦已经是有市无价,因为今年从开春起,就没有新的蜀锦运抵京城,各家铺子里卖的,皆是旧年的存货。”
风承熙道,“各位是不是很好奇,朕常居深宫,是怎么知道坊间行情的?靠的就是这些闲书!在各位眼里,这些书是上不了台面的闲书,但在朕眼里,这些书里写的处处皆是民生,写书的人多出于市井,写的也多是市井间事,多看看这些书,可比坐在这里听各位大人废话要强得多。”
原本吵作一团的官员齐齐跪下来,个别耆老甚至眼含热泪:“陛下圣明!”
叶汝真:“……”
别的书是不是会写市井物价,叶汝真不敢说。
但以叶汝成的禀性,绝不会知道一匹布多少钱,更不会写进书里。
风承熙说的这些根本就是那日跟叶世泽聊天得来的!
眼见众臣被糊弄住了,风承熙便闲闲地点了姜凤声的名:“表哥,今年为何没有蜀锦,是不是该去查一查?朕的后宫是无人,各们大人的妻女难道都不用蜀锦?等到旧年的货卖光,京城里的娘子们可都穿不了光鲜衣裳了。”
姜凤声恭声称是,领旨。
这事便算是揭过去,风承熙又看起了闲书。
这回,没有人再进谏了。
等到散朝,风承熙也看到了最后一页,把书往叶汝真怀里一抛:“明日给朕把下一本送来。”
叶汝真:“臣遵旨。”
风承熙本已负手走在前面,此时却回头看了看她:“今日心情挺好?”
叶汝真:“?”
“昨日叶卿愁眉搭脸的,看都不敢看朕,却瞧了姜凤声好几次,怎么,是想弃暗投明吗?”
叶汝真呛得咳起来。
风承熙好心地替她拍拍背,顺顺气,声音甚是柔和:“这是被朕说中了?心虚?”
“没有没有没有。”叶汝真义正辞严,“臣绝不会投奔姜大人的。”
风承熙灿然一笑:“那怎么好意思?表哥那边可是人多势众,康庄大道。”
叶汝真:“可陛下才是正统,臣只愿效忠陛下。”
风承熙慢慢收了笑容,看着叶汝真。
叶汝真有点心虚,目光垂下来,发现他的衣袖上沾了一片落花。
两人走在游廊中,两旁植着重瓣樱花,春光已进入最烂漫的时候,每一阵风里都会卷起片片轻薄的花瓣,四处飞舞。
叶汝真下意识想替他揭下来,又想起臣子不能随便碰触皇帝,才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风承熙一低头也看见了,轻轻抖了抖衣袖,花瓣随风飘落。
他问道:“那你昨日因何心事重重?”
袁子明和康福等人皆远远地停在后面,此处只有他们两人,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叶汝真在此刻确定了,她回来是对的。
天意从来高难问,但她却总是莫名觉得,风承熙在帝王的冠服之下,也不过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有喜有怒,有哀有乐。
如果她真的头一天答应效忠,第二天就投身姜家,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臣……不是已经决定追随陛下么,就在想,怎么样才可以为陛下把大权从姜家那边夺回来……”
风承熙“扑哧”一下笑了,起先只是低笑,尔后哈哈大笑,“叶卿你……哎,多谢费心了。”
叶汝真:“……”
是她多心了吗?
怎么觉着有点像嘲弄呢?
风承熙今日没有传唤大臣,案上堆着的奏折明显比以往高出一截。
叶汝真小心地问:“陛下昨日当真是抱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