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似乎并没有看出他的烦躁与不安,将他带去几个小孩面前:“他们的家人都在忙着秋收的农活,你与这些孩子年岁差得最少,帮着那些村民照顾一下他们。”
裴向云虽然应下了,但应得十分不情愿。
这些小孩原本都是爱闹的,可好像看得出来他心情欠佳,三三两两地或站或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眼神悄悄往他脸上瞟。
裴向云懒得管他们到底在说自己什么,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嘴里玩世不恭地叼了根草茎,目光不紧不慢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精准地黏在了江懿的身上。
他的老师平日惯好穿长袍,长袍上氤氲着经久不散的书墨香,和那些征战沙场的人不一样。
就像一株亭亭的梅。
裴向云眯着眼,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着江懿的身影。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样的地方帮做农活。
江懿那双好看的手只应该用来读书握笔,亦或指点战局,也可以牵起他的手教他习字,而不是在田垄上干粗活。
他也在临出发前隐晦地询问过,却换来了江懿有些惊讶的目光。
“他们是大燕的百姓,”江懿说,“帮百姓做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裴向云并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从记事开始就是一个人,后来被丢弃在陇西的风雪中,如果没有江懿他早就死了。
可以说裴向云的人生里,除了江懿以外其他人都是摆设。
什么子民,什么百姓,什么国家,根本不重要。
他脑中正大逆不道地想着这些事,头顶却忽地罩下一片阴影。
裴向云抬眸,看见江懿站在自己面前,手上举着一把纸伞。
“日头有点毒,你受得住吗?”他问,“孩子们应该不闹人吧?”
裴向云动了动唇,鬼使神差地向前伸手,将他额上的细汗抹去。
两人都怔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脸,比比划划小声道:“你......出了很多汗。”
江懿的唇角翘了下:“干活儿呢,能不出汗吗?”
“为什么非要来做这种事,”裴向云说,“吃力不讨好,人家也不一定感谢你。”
江懿闻言蹙眉,十分不客气地在他额上敲了下:“又胡说,我走了。”
裴向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师父,再陪我一会儿。”
“你要跟我一起来吗?”江懿问,“看你坐在这儿挺无聊的,我找别人来看孩子。”
裴向云自然十分乐意,甚至求之不得。
他讨厌帮忙做农活是一回事,但和江懿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能一直和老师待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欣喜地起身,追着江懿的背影向前。江懿走进了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很快便被遮住了身影。
“师父,你慢一点,”裴向云喊道,“我跟不上你了。”
可江懿却并没有回话,反而越走越快。
他心中急得很,想加快脚步追上去,可那片蒿草却像有了生命一样绊在他腿上,甚至有几根攀上了他的脖子,纠缠着不让他继续向前走。
裴向云拼命地张嘴呼喊着,却被蒿草裹挟着往后拖,继而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眼前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努力地伸手去抓,可刚碰触到,那人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眼前。
裴向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被窗外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只留下一地残叶。日头高悬,时辰已然不早。
虽然前一天在雨中受了凉,但今日他却没有不适感,应该是病得不重所以自行痊愈了。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
他如获大赦地长舒一口气,撑着床坐起身:“......师父?”
整间厢房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答他。
或许是那个梦实在太有指向性,让他心中陡然一惊,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便看见了一枚被强行掰开的脚镣静静地躺在床脚处。
不是梦。
江懿真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