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华丽的金銮殿中,灯烛煌耀,上下其照。
穿紫着绯的大臣们塞满大殿,却无一人敢发出声响,俱是默默地用着餐,空旷的大殿内,只听得见杯箸相击的声音。
“七皇叔。”
随着柔嘉郡主的一声轻唤,原本气氛诡异的庆功宴忽地陷入一片寂静中。
金碧辉煌的殿内,文武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大殿一角,连高坐在宝座上的宋衡也看了过去。
柔嘉捧着鎏金嵌宝酒杯站在宋怀逸的席前,扯出一抹得体的浅笑,道:“七皇叔,您杀光了北燕十八将,吓地北燕彻底丧胆,递上臣服大魏的降书,承诺三十年不犯边境,还将幽蓟七州还我大魏。您为大魏立下了不世之功勋,当值一贺,嘉儿敬您一杯。”
宋怀逸静静地注视着柔嘉手里的酒,玉液琼浆轻漾,荡起圈圈细密涟漪。
众人停杯止箸,大气不敢出。
宋怀逸抬眸看向柔嘉,一双清冷的黑瞳犹如菩萨俯视,人心鬼蜮,似皆看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柔嘉脸色微微一白,笑容有些挂不住,纤纤玉指捧着酒杯轻轻抖将了起来。见宋怀逸迟迟不肯接杯,柔嘉眼里飞闪过一丝慌乱,忍不住越过宋怀逸看向他身后的隔扇。
隔扇后,几道人影若隐若现。
柔嘉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又道:“七皇叔,嘉儿敬您。”
宋怀逸的指腹摩缓缓地挲着汝窑茶盏的边缘,他静静地看着柔嘉,神色似悲悯,又似自嘲。
气氛凝滞,万籁俱寂,众人皆在等宋怀逸接杯。
宝座上的宋衡眯起锐利的眸子,眸内暗蓄着浓浓杀意。
就在这时,宋怀逸的唇角微微一勾,只见他忽然抬手,从容地接过酒杯送到唇边。
一旁的梁诗韫终于忍不住大喊:“别喝!酒里有毒!”
只可惜,她的喊声宋怀逸根本听不见,因为她是只鬼,确切来说是一丝怀有她神识的怨气。
她原是宋衡的皇后,宋衡利用她,成功御极后便开始过河拆桥,害她梁家家破人亡,自己也惨死在这宫里。
大抵是她怨念太深,怨气便久困在这深宫里不散。
她日日跟在宋衡身边,想着各种法儿索他命,奈何人鬼异途,她根本动不了宋衡一根汗毛。
今日,她正好看见宋衡在金銮殿上设鸿门宴,打算伏杀那个让人闻风丧胆大魏战神,七皇叔宋怀逸。
宋衡为杀宋怀逸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先是命皇城司挟持了已故前太子宋明哲的遗孀,和她的一双儿女——柔嘉郡主,豫章郡王,还有柔嘉郡主的夫君进宫。
宋明哲,也就是宋怀逸的同胞兄长。
此时,他们三人就站在大殿隔扇后面,皇城司的人正用刀架在三人的脖子上,以此来威胁柔嘉郡主亲自向自己的亲叔叔献上毒酒。
除此之外,大殿隐秘处,皆藏着大批弓/弩手,而宫殿外三衙禁军也已将大庆殿团团围住,只待宋衡一声令下。
不管今日宋怀逸饮不饮下这杯毒酒,他都必死无疑。
唯一的区别就是,宋怀逸若主动饮下毒酒,宋衡或许会考虑放柔嘉郡主他们一条生路,但以她对宋衡的了解,宋衡多半还是会选择斩草除根。
宋衡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虽知是徒劳,梁诗韫还是忍不住扑了过去,强夺宋怀逸手中的毒酒。
她的身体穿过宋怀逸的身体,而身后的宋怀逸,则毫不犹豫地饮下了杯中毒酒。
宋怀逸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低着头,淡然道:“放他们走。”
宋衡笑了,抬手示意放人,没了宋怀逸的保护,那几个人的命于他而言不过就是蝼蚁。
隔扇后立即传来低泣声。
不一会儿,黑血从宋怀逸的嘴角漫了出来,淅淅沥沥地滴落在铺着锦缎的席案上。
柔嘉郡主眼眶通红,她双眼噙着泪水,向后退了一大步,对着宋怀逸敛衽跪地叩拜,身子簌簌轻抖,久跪不起。
内侍见状,忙拖拉着她下去了。
大概是宋怀逸饮下了毒酒,威胁解除,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宋衡得意地叹道:“七皇叔果然重情重义,只可惜啊,重情重义的人一向短命。”
宋怀逸低着头没说话,像是死了一般。
底下文武百官们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谁也不敢相信,叱咤风云的修罗战神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
梁诗韫飘回到宋怀逸身边,看着宋怀逸一动不动的躯体,长叹了一息。
如今,他们也算是同命相连的人了。
宋衡优哉游哉地把玩起手里的扳指道:“七皇叔也别怪侄儿忒薄情寡意,像你这样的怪物,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他起身,正要离开,宋怀逸忽然耸肩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透骨沁霜,仿佛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准备索命的罗刹,连梁诗韫这个鬼物听了都不由得胆战心惊。
众人毛骨悚然。
宋衡神色一厉,急步后退,隐藏在暗处的弓/弩手们纷纷现身,护在宋衡面前。
“……是吗?”
宋怀逸缓缓地抬起头,原本隽秀的五官变得亦正亦邪,眼帘挑起一尾靡丽的嫣红,黑色的瞳仁不知为何,变成了妖艳的赤色,闪烁着危险的流光。
宋衡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天下竟然有人喝了见血封喉的鸠毒还能不死的?
难怪是个怪物!
“杀!”
宋衡一声令下,弓/弩手们齐齐放箭。
矢如雨下般射向宋怀逸。
梁诗韫见宋怀逸端的是稳坐不动,唇角竟然还勾起一抹诱尽苍生的邪笑。
下一瞬,梁诗韫就听见了密密麻麻的铁箭,钉进席面时发出颤抖的铿锵之声,然而,坐席上已经没了宋怀逸的身影。
梁诗韫都没看清楚宋怀逸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她四下里急寻,很快看见一道蓝色掠影,如鬼魅似的游走在重重弓/弩手之间,直奔向宋衡。
“啊——护驾——救命啊——”
大殿内,众臣们的惨叫声交织着呼救声不绝于耳。
这时,门外的禁军洪水似的涌了进来,一部分迅速在宋衡面前护起一道铜墙铁壁,一部分则蜂拥似的冲向宋怀逸。
很快将宋怀逸的身影淹没。
然而,眨眼间,那些禁军的残肢鲜血便如冲天烟花一般,爆裂开来。
宋怀逸长身鹤立在尸堆上,周身浴血,赤手空拳,眼神阴鸷地盯着被重重护卫住的宋衡,简直比那地狱阎罗还要恐怖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