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记忆里,那个走失的小女孩应该还停留在单纯美好的模样吧?如果他们知道她现在祸害人间的样子,会不会宁愿她已经痛快的死去,也不要她这样神不神鬼不鬼的活着?
父母尚在人间渡劫,与她不过一般大的哥哥又怎会是匡玉的对手——他差点死在那个人的手上,又怎么能真的将她带回去?
不值得为她拼命啊。
“苏叶已经死了,我们的主君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少女推开兄长,片刻前还潸然落泪的面孔眨眼间便如同戴上面具,变得极冷漠,“你在这里的一切,他都知道,若我是苏叶,他怎么可能允许我来见你?”
“不。”他淡金色的右瞳里流转着深幽看不到底的奇异情绪,似乎要将她看透,那样的眼神让她心生不忍,他静静道:“如果你不是苏叶,刚刚为什么要哭,之前又为什么要出手救我?”
“我服侍过苏叶好几年,自然是要替她哭的,若她泉下有知父母兄长在她离家后是这般境遇,不知该有多伤心。”顿了顿,移开视线道:“救你,也只是因为她死前一直牵挂着哥哥。”
“是吗?”青年的目光热烈而深沉,虽然她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出来,但他依旧试图找出她说谎的细节和证据,“你们的情谊就这样深?她连这些也会告诉你?”
“随你信不信。”少女邪异又纯真的双眼驻防起难以逾越的壁垒,轻声提点道:“就当是为故人的兄长提个醒,”她凑近他耳边,看着他失神的颤动眼睫,似乎想牢牢记住他的样子,“你斗不过他的,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家人吧。”
他眸光微震,薄薄的唇也已被咬出血,眼角发红犹不死心,“至少告诉我,她是什么死的?”
“她并没受过什么苦——”少女见到他的神情,忍住鼻尖的酸意,平静道:“相反,她那几年过的很开心,如果可以,你们就忘——”
话未说完,熟悉的灼烧痛感一点点沿着指尖蔓延至手臂——少女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慌张的起身,四下环顾了一圈,梦中的一切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是因为靠在母亲身旁,所以梦到了那些吗?
可是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她摸了摸额头,发现那里有一道水痕,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来了。
手臂上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疼到她皱眉。
糟糕,天就要亮了。
“记得在天亮前回来。”——匡玉云淡风轻的提醒仿佛还在耳边。
少女回头再度看了眼沉沉睡去的公主,风一样飘出了窗外。
窗棂旁一道虚虚的剪影半天没有动,似乎在凝视着那团蝴蝶一样轻灵离去的身影。
……
日光渐渐升起,窗前的织毯被无声放了下来。
红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小心翼翼观察了殿中那人的脸色,皱眉道:“天已经亮了,看来小殿下是不会回来了。”
匡玉没有抬眼,不甚在意的微笑,“她会回来的。”
红萝猜不透他的心思,既然决定要留那个孩子在身边,为什么还要让她去见亲人?这样做岂不是适得其反?
“主君,您让小殿下去见那位公主还有她兄长,万一……”
“没有万一。”匡玉合上手中那本看了半宿的书,终于慢悠悠抬头,薄唇翕动,轻笑:“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她只会更听话,若没有这血脉亲情牵制,他反而不太好控制她。
提起这位神族太子,红萝便极困惑不解,“既然那位神族太子如今就在皇宫,主君何不将他抓来细细审问,想必羌无和太阴的转世之身,这位太子是最清楚不过的。”
“你当真觉得用极刑审问了,他就会吐出半个字吗?”匡玉微弯了唇,好似在嘲讽她的天真,“毕竟是羌无的长子,你也太小看他了。”
红萝低声道:“那也不该放任他不管,万一他对主君不利……”
“无妨,我倒想看看羌无的这个儿子,能成几分气候……”他唇边笑容艳丽,红萝跟随他多年,竟然也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的着急复仇,只是无聊的岁月太长,好不容易有一场打发时间的游戏,他不想那么快散场。
现下善见城的五位主神里,唯一能与他抗衡的羲上数千年前为救众神自愿散去一身神力,即便这千年间一直重修,也根本不足为惧,其余四神更是在数千年前曾陨落于匡玉之手,乌合之众罢了。
而永夜之地的君主如今也正历劫于人间——可以说,这是匡玉这数万年来,最有资本嚣张跋扈的时候。
人间历劫至少要60年,他能做很多事情。
他也并不着急。
天边的朝阳渐渐漫过宫墙,红萝心情复杂的执起剪刀准备去剪那燃了一夜的蜡烛,殿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一道纤弱的身影随之飘入了大殿。
少女跌跌撞撞的强撑着身体跪到他身前,显然是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低着脸小心翼翼说:“钟灵回来晚了,愿意受罚。”
匡玉凝视了她片刻,脸上并没有怒气,优雅修长的手轻抚过她脸上的灼伤,看似怜惜的轻声道:“怎么每次出去都是一身伤?”顿了顿,见她后背也全是溃烂的水泡,不满的眯起眼,“不是说了让你天亮前回来?”
少女犹豫了半天,猜测他兴许不信,静默了半天才解释道:“是我不小心睡着了,误了时辰……醒来就已经天亮了。”
“就算天亮了,这两座宫殿离的也并不算远,以你的身法,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太着急,所以……迷路了。”
“……”
她知道他会相信,因为她小的时候连他的宫殿都走不出去,走到哪都得他牵着才不至于丢。
不可以让他不快,她想,一定要成为他足够信任的人,这样才能积攒到一些筹码——虽然只是极微弱的,但也不至于太过被动,至少,能时刻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是,他们之间已然生出了那样的嫌隙,还能有什么办法再重新去获取他的信任并且不被猜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