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西山脚下,皑皑白雪覆盖延绵茶田,与周家村飘荡的白幡花幡相映,凄凄戚戚。
两名诺玛族士兵乔装成农夫,一前一后抬着担架。
上卧的裴氏容色惨白,因刺目阳光而紧闭双眼。
“确定她将现身村外石亭?”
荻夏蓦然停步,疾风抖动狼皮的灰褐长毛,虎虎生威。
裴氏有气无力:“将军信不过我,为何还亲自前往?”
她昨夜以一句“碰碰运气”勾得荻夏心神不定,如她所料,此人纵然多疑,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哼,”荻夏冷声道,“你应该明白,欺骗本将军的下场。”
裴氏虚虚一笑:“到了便知。”
行至坡上石亭,疏落林木冷冷清清。
荻夏脸色愈发难看:“人呢?”
“还早呢!”裴氏四下张望,“再说,您觉着她会巴巴在此恭候大驾?”
“该不会想溜吧?你倒可以试试。”
裴氏挣扎下地:“前面……有座孤坟,埋着她最看重的人。今日是那人生忌……想来,她会亲临祭奠。将军不妨再给点耐心。”
荻夏循她视线望去,果真看到有个小坟包,上头立着无名新碑。
“谁死了?莫唯启?他不早逃回冽京了?”
裴氏不答,趔趔趄趄前行。
荻夏跟了几步,忽闻后方隐约传来细碎交谈声,当即示意手下收起担架,分散隐匿。
裴氏丝毫没理会,忍痛挪至冯老护卫的埋骨处。
双膝一软,跪倒在碎石地面。
山风把如游丝般的呓语刮得支离破碎。
“二牛家的大婶说……村外石亭边上的野林地里,添了座新坟。对应三公主捎来的‘药方’,我便猜出……您被葬于此地。
“裴家蒙您恩泽多年,我没能拦住您,甚至怕露了行迹,不敢拜祭,真是抱歉!冯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还请务必保佑三公主、小王子和明琅他们诸事顺遂。话不多说,我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话毕,裴氏拼起全身之力,猛地一头撞向石碑!
荻夏远远看她跪拜,依稀听她喃喃低语,偏生听不真切。
再看她突如其来撞碑,大惊飞身抢出,已然太迟。
裴氏额上血流潺潺,口鼻气息断绝,怕是回天乏术。
再回望渐行渐近者皆为本土男子,一人身型瘦削,另一人脸上满是麻子,哪有三公主的影子!
荻夏无能狂怒,撇下裴氏,直往周家村掠去。
——他得问个清楚,裴氏不顾一切执意祭奠的,究竟是谁!
寻访半日,某位大婶宣称,两月前收留过一对父女。男子年迈,腿脚不便,少女则爱穿男装。父女进城探亲访友,其后那少女曾以侍婢身份进出过周家老宅,还托自己把药方交予她姑姑,之后便替周家表小姐嫁人了。
荻夏被彻底搞糊涂了。
——腿脚不便的“父亲”,应是中了奇毒的冯守渊,“姑姑”没准儿是裴氏,可三公主冒充侍婢,替人出嫁?
他百思不解,几乎疑心搞错了对象。
问及药方,那位大婶居然还有印象。
“什么……白头翁,向前,千里及,防风,王不留行?周家人种茶,对草药也略知一二,我当时看过,只觉这药性根本搭不上……”
荻夏倒抽了口凉气!
裴氏口中“每月十五传信办事”、“生忌”、“亲临拜祭”……通通都是假话!“替嫁”也是幌子!三公主早在一个月前便启程东行!
裴氏带伤和他耗了半个多月,只为让三公主走得更远!
荻夏磨牙吮血,暗恨没来得及狠狠鞭尸,以泄心头之愤!
···
入夜,烛伊将解腻汤端进书房,语带忿躁。
“表小姐遭遇坎坷,身子骨又弱,将军实在太不怜惜人家了!明眼看见她这两日郁郁寡欢,你不但故意拉我展示恩宠,还把她撵走!”
纪允殊漠然饮汤,见她水眸愠怒不减,勉强解释。
“曾允诺送她入京觅良缘,自是不该拖累她的名声。再者……我想证实一件事。”
烛伊闷声道:“将军想证实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慕姑娘出身好,你为保全她名誉,从不与之单独接触……显然是为她好;而我这来历不详的异族女子,想必不需留好名声,将军借我打破‘不近女色’的传闻,是担心赐婚出差错?”
纪允殊甩给她一巨大白眼。
烛伊恍然大悟:“那便是反过来!你不想被赐婚!”
纪允殊的小心思被她戳中,索性认了。
烛伊倒也不气恼:“周老爷子给你安排那么多美貌侍女,你只选了我,是因为我更好看?”
“……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