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想,那些人还挺会挑地方。
炼制尽香丸的过程中,无论是粉霞烟雾,还是那时不时散出去的异香,都很容易会被人注意到。因此,他们选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再加上沉谷多雨,就算没有雨,也常常大雾不断,这尽香丸的烟气在水中消散得格外快,又有烟雾遮蔽,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往往会觉得像是山林中的幻象。
其实来之前,顾凭问过赵长起这案子该如何查。毕竟这尽香丸之所以出现,是有陈晏的插手。问这个,也是想知道查案的分寸在哪里,或者说,他要帮着遮掩什么。
但赵长起回了他四个字:放手去查。
那时候顾凭就明白,云宁山这里恐怕真有古怪。陈晏将赤乌卫引到这里,或许是想借萧裂的手查出些什么。
正想到这儿,他听见一个赤乌卫提声禀报道:“大人,我们发现了一处密道!”
密道?
顾凭顺着声音看去,却正对上了萧裂锋利的目光。
——这个人听到有密道,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个密道,而是来看他的反应?
他笑了笑,走过去。
萧裂低声道:“顾司丞好像并不吃惊?”
事实上,顾凭害真不吃惊。还没有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猜里面多半会有暗道。
尽香丸的丹方哪儿是那么好得的。能拿到这个丹方,还敢动手炼制,背后的势力必定不小。这些人,从来都很懂得防患于先的道理,不会等人都杀到面前了,才开始思考该往哪儿退。在最开始就为自己埋一条退后之路,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顾凭:“既有暗窖,再有密道也不稀奇。”
这是在回答他为什么不觉得意外。
这个答案,真是滴水不漏。
萧裂怒极反笑,点了点头:“甚好。”又道,“我要顺着密道向前一探。顾司丞可愿同去?”
顾凭摇摇头,懒洋洋地道:“我就不去了,静候指挥使佳音。”
说完,他看了眼殷涿:“你想去吗?”
殷涿一怔,顾凭笑道:“想去就跟着一起去吧。”
他说得很漫不经心。
萧裂冷眼看着他们。忽然想道,虚虚实实这一招,还真是让顾凭给玩得顺手了,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就让引得他一会儿怀疑他,一会儿怀疑自己。
他冷嗤一声,喝道:“走!”
到了晚间,萧裂终于带着人马回到驿馆。
那些赤乌卫去的时候身上都是干爽的,回来的时候却有不少人往下淌着水,样子颇为狼狈。
那条密道直通往山谷中的一处洞窟。殷涿给顾凭描述道:“洞窟中有深水,刚进去的时候道极狭窄,只能容一只舟通过。我们本来是一只舟一只舟连成串进去,但那里面石壁林立,岔道众多,萧裂派出去探路的前舟差点迷失在里面。还有些地方水流湍涌,在第三次有舟被掀翻的时候,他就下令让我们回程了。”
不回不行,再这么走下去,说不准赤乌卫就要有人折在里面了。
毕竟,洞窟之中,又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暗流又很是复杂凶险,一旦落水,还真有可能瞬息之间就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
顾凭不自觉想:陈晏把萧裂引到这儿,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给他探出一条路?
哎,真是不地道。太不地道了。
顾凭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萧裂从附近的村落里找了十几个据说熟识山形水性的山民,令他们进入洞窟探路。本来那些山民看到萧裂承诺绘出路线图后会给的赏银,一个个还很兴奋。但第一天刚过,进去的山民十个里面就损了三个。第二日,人员还在折损。
这下,很多人不想干了。银子再多,那也得有命拿呀。
有人便不愿再进洞。但是,在萧裂令人用鞭子抽碎了一个领头闹事之人的半边肩膀后,就再没有人敢跟他抗命了。
顾凭看着那个被人从山谷里抬下来,捂着肩膀哀哀呻.吟的山民,皱了皱眉,吩咐殷涿:“把他送到医馆,找个大夫治伤。”
说完,他走到萧裂面前,清彻的眼睛盯了他一眼,淡淡道:“指挥使是否觉得,为达目的,便是不择手段一点,也没什么?”
这句话,他说得很不客气。实际上,顾凭待人一贯是温和的,就算这些天里,不少赤乌卫明里暗里地排斥着他,言谈举止间不恭不敬的地方很多,他也从来没有动怒,甚至都没有在意过,往往都是一笑置之。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不少赤乌卫慢慢地有些不好意思做得太过。
现在,突然听到顾凭这么不客气地说话,不少人的第一反应,还真是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萧裂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垂下睫毛,遮住眼底锋利的神色。
到了第七日,山民们几乎泼出命,终于绘制出了一幅洞窟水路的地图。
晚上,顾凭走出驿馆,进了一家酒楼。
这些天,萧裂率赤乌卫守在洞窟处,顾凭的日子又清闲了起来。这么无所事事的,他时不时就会去街上随意溜达,或者是逛逛几家有名的特产店铺,或者是进酒楼花销一番。
店家小二领着顾凭走到楼上厢房。推开门,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听到门阖上的声音,那人静静转过身。
白睫白发,赫然竟是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