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离开后,顾凭信步走出门。
一个侍卫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郎君,是否要回识青园?”
顾凭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今天之所以躲去识青园,就是为了让避开陈晏,好尽可能地把入暗部这件事往后拖一拖。但是现在陈晏的话已经说出来了,那么再躲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侍卫:“是。”
顾凭道:“去跟沈留说一声,晚间他若有空,来指点一下我的箭法吧。”
侍卫躬身一应,退了下去。
顾凭让人挂出箭靶,一边练箭一边等着沈留。
其实练得久了,他发现射箭与弹琴一样,都能够看出人的情绪与心境。若是心情飞扬,箭就不免轻浮,若是太压抑的时候,箭势也会凝滞,如果心乱了,那箭一样会乱。比如他现在,就明显感觉这箭射出去,比平时无章了许多。
顾凭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挽弓,搭箭……渐渐的,他的箭定了下来,就好像一个人的呼吸,本来纷乱,急促,但是慢慢变得平静,恢复了徐而不缓的节奏。
等他放下弓的时候,回过头,却看见沈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
见他看过来,沈留提步走上前,将他刚才的问题一一指点出来。
最后,他看了顾凭一眼,淡淡道:“调整得不错。”
顾凭一怔,微微一笑:“沈大人看到了啊。”
其实练到后面,他整个人的状态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没想到沈留居然看见了全程。
沈留不接话,只是道:“找我有什么事?”
顾凭摘下一片柳叶,在手中把玩:“殿下打算让我进入辰门。”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随意,眼神也很随意,如果不是刚才沈留亲眼看到了他射箭的表现,几乎会以为这件事对于这个人来说,就是那么轻描淡写。
说完之后,顾凭也不管沈留的反应,拿起柳叶,衔叶而吹。
树叶的声音,如果说是幽扬动听,肯定不如琴箫这样的乐器,但是却比它们多了一分野气,尤其是顾凭吹起来,因为太自然,太没有修饰,太不遵格律,而已经不像是乐曲,更像是一只鸟发出来的随性的啼叫。那声音是如此的清震,如此的寥亮,就好像这只鸟,风来了它展翅,雨来了它躲避,想上云霄了它就往高处飞,飞累了就停在灌木枝头上歇歇脚。
这天地之大,山川也好,洪流也好,它无处不可去,无时不自在。
这段日子,顾凭在沈留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不驯服,或者说,他其实在故意表现这一点。虽然没有直说出来,但他一直在告诉沈留,他不想,也不适合成为陈晏的心腹。
尤其是那种可以接触到陈晏的机密,在陈晏的势力中具有至关重要地位的心腹。
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顾凭放下柳叶,看向沈留,含笑道:“沈大人,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沈留一字一字道:“你要做什么?”
顾凭笑了笑,递给他一页纸。
沈留打开看过,再抬起眼的时候,他望向顾凭的目光极其复杂。
他沉默,顾凭也不催促,举起树叶,饶有兴致地模仿着小鸟的啼叫。他学得还挺像,不一会儿,真的有小鸟信以为真,开始跟他一应一和地对鸣起来。
沈留手一碾,那张薄纸碎成了屑粉,从他指间落下来。
陈晏给出来的,如果换成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这一刻应该都会喜不自胜,感激涕零。可顾凭偏偏是那个例外。无论是权势,富贵,地位,还是名声……这些陈晏能给他的东西,他都不在意。他要自由,可就是这一样,恰恰是站在陈晏身边就必须舍弃的。
半晌,沈留冷漠道:“你想好了吗?”
顾凭点了点头,坦诚道:“我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跟你交底了。沈大人应当知道,如果按照这个计划走,殿下这边不会有任何损失。”所以,沈留其实真没什么好顾虑的。
沈留注视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他淡声道:“这件事,我会助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第二日,顾凭跟着萧裂一同前往云宁山查案。
云宁山地属黎川县,与凤都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也不能算近。一行人午后出发,黄昏时才到。萧裂带人住进驿站后,就开始安排起查案事宜。他手下的赤乌卫分成一队一队领命而出。很快,厅内除了顾凭和殷涿,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任务在身了。
萧裂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顾凭,转过眼,淡淡问道:“顾司丞可有异议?”
顾凭笑了笑。
这样将他隔绝在外,却问他有没有异议?
重点是,萧裂对他喊的是“司丞”。自从皇帝设按察司之后,朝野上下谁心里不是明镜一般,知道这就是来制衡赤乌卫的。因此,一听到这两个字,不少赤乌卫顿时就忿忿不平起来,望着顾凭的眼神充满了排斥,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对非我族类的敌意。
看来,萧裂是想将他和殷涿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啊。
顾凭都不用四下扫视,就能感到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就像飞小刀似的,他都能听到嗖嗖声了。恐怕以后就算萧裂不在,只要他身边有一个赤乌卫,就会有人盯紧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顾凭怕的还真不是他监视。他要是不监视,那才应该头疼了。
顾凭从善如流地道:“指挥使安排得很好。”
他说这话是发自内心。能躺着摸鱼,谁想去干活?
但是,站在他身后的殷涿脸已经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