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傅翊近来与谢太后不睦,自谢殊和孟清禾大婚后,便没往寿康宫请过几次安,反倒是刚觐了贵妃的谢嫣然,每日晨昏定省一概不落,往这边跑得很是勤快。
孟青禾挽着谢殊至寿康宫前时,万喜公公领着二人一脸难色的走在前头,且不说早已误了时辰,就孟家这庶出小姐也一同跟着前来请安这事,他也算是明晃晃的办事不利,免不得被太后一顿责罚。
恰在这时,孟清禾一行在宫门口遇见了提着食盒,同样前来问安的谢嫣然,她带着贵妃服制的玉镂雕丹金碧头面,着一身月日缎绣云绸罗裙,身旁只跟了一个小婢。
“兄长——”
远远见到谢殊挺拔的身影,谢嫣然唤了一声,她这一声华服厚重,光是挪动碎步,都需要那小婢微提那腰间的长封尾摆,行动很是不便。
纵使如此,谢太后依旧未曾开口免了她的繁缛规饰,轻装前来。
烈日当头,寿康宫玉缸内芙蕖开得正艳,清雅的濯白扣上翠碧的叶衬,是谢元昭殿内数十年如一日不变的陈设。
殿门微开一条缝隙,走出来一个面相严厉的老嬷嬷,昂首立在谢嫣然跟前道:
“太后还在用膳,劳烦贵妃再等上一等。”
那提着食盒的小婢欲要张口上前,被谢嫣然止住,她垂眸立于原地,这样的折人心性磋磨,自入宫以来屡见不鲜,只心底暗自祈祷,傅翊未来的皇后是个宅心仁厚的人,能稍稍体恤她们后妃的难处。
“臣妾省得了。”
谢嫣然低眉应下,又继续立在殿前正中的骄阳下等候,额间细密的汗珠凝汇聚,顺着侧鬓落在对襟领口,晕出一大片湿迹。
这方孟清禾的视线也被那清喉娇啭的唤声吸引,谢嫣然苍白的面色映入眼帘,她那薄粉敷面早已在雪腮侧化开,晕出的妆容透着湿气,不似平常庄丽。
万喜见他们止步,连连催促道“公子咱们可快些罢,太后还在里头等着呢~”
“瑜娘,去领了嫣然与我们一道面见姑母。”
谢太后与待相府的庶出子女并不亲厚,近来更因赐婚一事与姚氏生了嫌隙,只因姚氏不肯叫自家嫡女来入主中宫,只推谢嫣然出来得一个贵妃的位置,当真是糊涂。
“兄长——”
谢嫣然走近谢殊跟前,气虚声弱的唤了一声,脸上闪过一阵欣喜。
先前出来知会的老嬷嬷还未离去,在原地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拦阻,倏尔触及孟清禾寒凛的眸光,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两步,没大敢近前。
谢元昭坐于殿内正用着一蛊绿豆百合莲子羹,大抵等的不耐烦了些,未戴甲套的两指放下羹勺,拢了拢眉心,欲再唤了人来,去一趟颐和轩催上一催。
只怪那姚氏目光短浅,耽于私情,松口让谢殊娶了傅翊亲姐孟清禾,令他们谢家平白无故的少了一分助力。眼下容景衍既有意迎娶谢家嫡女,改日需传兄长进宫好好商议一番,定不能再叫姚氏插手此事,坏了她图谋许久的大事。
不多久,守门的嬷嬷前来通禀,说是谢公子携其夫人到了殿外,万喜公公领了人在偏殿静候。
兆京朱雀大街如今耳口相传两大逸事,皆可作为达官显贵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一是镇西将军得胜归朝,即将迎娶何人,另一件则是谪仙般的谢家公子娶了昔日用下作手段算计自己的孟府庶女,现下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堪称圆满。
思及此,谢太后眉心又是一蹙,清砚是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沉迷温柔乡这类事不想是他所为,今日将人唤到跟前也是想借此提点一番,免得他纵情声色,失了本心。
谢殊这孩子是极得她喜欢的,比起那无甚大用,整日在傅翊跟前畏畏缩缩的谢嫣然,不知成器了多少倍。倒不是她轻视女子,她的皇儿绫华,身为嫡公主亦有不输男儿的担当气魄,只可惜出宫建府后,怨她这个母后偏帮太子,母女情分疏远至今。
谢殊与孟清禾藏在袖下的十指交扣,款款步入殿中。谢元昭坐在上首主位,抬眸瞧见那张与昔日宠冠六宫舒贵妃极为相似的面孔,搁在玉案下的手暗暗收紧了几分。
谢太后年轻时也是名冠上京的名门贵女,嫁与当时还在潜龙时期的先帝,据说两人当年是一见倾心,只私下见了两面,就让谢太后下定决心此生非君不嫁,故而,这桩婚事也曾经一度是繁华朱雀大街上广为流传的美谈。
时光荏苒,美人迟暮,谢元昭逝去了二八芳华的美貌,在先帝驾崩后骤然沧桑了不少,眉间不掩垂垂老态,就一像尊镶满了宝玉的菩萨像,经过时间雕琢去了灵气,只剩下一副雍容华贵、彝鼎圭璋的皮肉。
“清砚,你身子恢复的可还稳妥,既已成家有了妻室,也该是时候单独立户另建新邸。”
谢太后视线落在谢殊身上,比平日更多了一丝慈爱祥和。
谢殊与傅珵一道长大,他就像是傅珵身侧的一把暗刃,替她这个秉承圣贤之道,宽仁行事的儿子,不择手段的扫除一切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