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然微微福身,婉婉落座,素手轻扬,曲韵婉转。
她一手琴艺皆出于谢殊之手,幼时处境艰难藏拙深闺,是这位嫡兄告诉自己,女子当有一技傍身,今后方有出头之日。
傅翊那日也正是在偶然间看到她在闲暇时鸣琴低吟,聊以慰藉,这才起了几分兴致,觐了她的位分。
一曲毕,谢嫣然起身把盏,朝着孟清禾方向敬了一杯清酒。
“嫂嫂今日入宫亦是得陛下体恤,嫣然在此代为礼待。”
“朕耽于琐事迟来片刻罢了,又何须贵妃操劳。”
亭台不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傅翊头戴十二珠扣流冕迎面而来,前方宦人打着帝王仪制的走扇,被他不耐遣走,直入谢嫣然跟前。
她下意识往谢殊方向后退了两步,随之腰身一紧,被那抹明黄不容拒绝的揽在了怀中。
“闻弦歌而知雅韵,朕记得前几日教贵妃的是《阳春白雪》,今儿怎滴变成了《平沙落雁》,莫不是贵妃不喜欢?”
傅翊大步上前,落座在谢殊对面。谢嫣然琴艺不俗,方才弹奏亦是突显了几分烈性,三起三落节奏明快,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意却在借鸿鸪之远志,抒逸士之野望。
“谢太傅,你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
他自然知晓谢嫣然一闺阁庶女,断不会无缘无故去习这等磅礴的曲子。倒是这谢殊,将自家庶妹教导的有几分意思。
“为陛下解忧,本就是臣等分内之事。”
谢殊起身缓缓行了一礼,躬身许久,却并未得允平身。
孟清禾从破旧半损的古琴上收回视线,眸光望向傅翊欲言又止。
这琴是从前西三所的一个小宫女从宫外夹带进来的私物。那个小宫女被派来贴身伺候过傅翊一段日子。
傅翊那时初入冷院年岁尚小,心性单纯,只得和那年岁相仿的小宫女相依为命。
两人平日里抚琴为乐,虽是时常饥肠辘辘,倒也度过了一段宁静平和的欢乐时光。
谁曾想,傅翊后来在无意中得知,那宫女竟是谢太后派来监视他的人,他当晚就将人推入御湖溺死了,却独留了这架年久失修的古琴相伴在身侧至今。
“贵妃,朕想听一曲《阳春白雪》,不知你是否尚有余力?”
傅翊龙袍上的曜色蟠绣醒目,他眼角拖出一尾余光睨着身旁不知所措的谢嫣然,她在怕他,这是件好事,本分的妃嫔最是贴合心意。
谢嫣然指尖微颤,她根本就不会奏这首曲目,兄长没教过她,傅翊…那日根本算不得教!他不碰她,却用尽一切手段来折辱她。
“陛下,臣妾…不…”
吞吐不清的言辞断断续续,谢嫣然语音哽咽,娇颤的身子无助的望向了自家兄长,可他瞧不见,这幅样子任谁都能一眼看穿她在宫里的处境并非传言中那般光鲜。
傅翊并不给她后退的机会,粗粝的大掌攥着她白皙的皓腕,用力钳制着她,将人紧紧扣在自己身侧。
“阿弟,这琴有些年头久了,音色不佳,你当换了。”
孟清禾垂手牵过谢嫣然,她指尖尽是涔涔冷汗,袖口处纱罗晕出一片水渍,看向傅翊的眸光愈发躲闪。
“嫂嫂——”
谢嫣然低唤一声,嗓若莺啼,楚楚可怜。她与谢殊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眼尾处泛红恰若一汪春水盈盈,眉宇间神色与谢殊动情时确有几分神似,只他那眼底的深邃更甚且面上平静无澜,叫人看不到底。
孟清禾心间动了几分恻隐,傅翊自登基后,愈发喜怒无常,近前宫人除了沈尧安和福顺公公,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红袖故去已久,留着旧物只徒添伤感罢了。”
红袖是那小宫女的名字,被傅翊亲手推下液池溺死那天,这把旧琴便代替她,被唤了十几年的‘红袖’。
傅翊不喜名琴,他总觉着那调子枯燥乏味,乐人演奏多了,容易触碰到他的逆鳞。久而久之,那些乐师私底下,都议论新帝不识风雅美物,把石子作璞玉。
“阿姊这是心疼了?”
猛地放开谢嫣然,他走到谢殊身侧虚扶了一把。两人入座,单空了那一侧琴侍的位置,傅翊今日心情并不大好,容景衍在前朝没少给他使绊子。
尤其是那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谍司派去行刺的琴娘,丢到了自己跟前,竟生生在御前逼人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