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元姝跟进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只是很好奇,他平日里是在干些什么。现今,许多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失去了记忆,倒不是像孩童一样对生存本能都懵懂无知,只是从前会的东西,见过的场景都是模糊到难以分辨,一细细回忆就觉得头痛。
活到这个年岁,反倒要像孩子一样熟悉从前会的东西,元姝不免既好奇又沮丧。
此刻,她看着裴宣龙飞凤舞的字迹,眼里就带了羡慕:“不知道我失忆之前,字写得有没有大人五分的好……”
这话本是喃喃自语,却不料身侧的人有了回应。
“你的字,从前写得很好。”
元姝抬头看他,怔了片刻,眨了眨眼:“可我如今连运笔都是从头学起,倒全然不记得往日的风光。”
裴宣看着她不自觉拉平的嘴角,想起白日里周嬷嬷在知府衙门诉苦的话。
“你……”男人像是在字斟句酌,脸上表情寡淡,却仍不减语气的诚恳:“……也不必太过失落,那些东西,都不是永久失去的。假以时日,定然会回到你身边。”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裴宣的目光有些黯淡,元姝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只以为他在为什么不顺意的差事烦忧。
但他方才的话,让她心里滚过一股热流似的暖,元姝想了想,安慰似的嬉笑着抱住那人的手臂:“那大人也是,日后,万万不要为一时的得失难以纾解心绪。”
话说完,她才察觉到被她抱住手臂的男人僵住了身体,片刻后,缓缓地从她怀里抽出手来,沉声道:“……怎么这般行径?实在不合规矩。”
元姝本来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大胆,可瞧见他这样一副坐怀不乱无动于衷的模样,那股莫名的好胜心霎时间涌上了头——他实然是不可多得的俊俏郎君,可她也是不会相形见绌的美人,红袖添香,互道衷肠,他怎么就能这样翻脸无情?
于是扁了扁嘴,又主动凑上去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大人,我不是您买来的外宅吗?我是您的人,既然这样,咱们二人之间还需要讲什么规矩吗?”
她抱着他,睫毛几乎要接着他的,雪白的耳垂和皮肤,浑身盈着淡淡的果香味儿,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依赖亲近的姿态像乖巧温驯的小羊羔似的,可水汪汪的眸子里有不容错识的狡黠。
裴宣垂下眼睑,突然将左手执的书卷信手扔在桌案上,道:“安置吧。”
元姝一怔,倏得瞪圆了眼睛。
*
丫鬟们来来往往地将烧好的热水抬进净房,裴宣神色淡然地坐在桌边,元姝站在一边,木偶似的低着头绞帕子。
男子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方才还敢张牙舞爪地撩拨他,这会儿倒知道害怕了。
热水很快备好,有丫鬟过来提醒,男子点了点头,见姑娘站的远远的没有动弹的意思,那丫鬟便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奴婢帮大人更衣。”
裴宣还未答话,一道闷闷的声音就先发了声:“我来。”
闻言,他嘴角弯了弯,挥手让丫鬟们出去。
裴宣身量很高,元姝踮起脚都够不着他的肩头,最高的那一颗纽扣更是难以解开。偏生这人像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半点不懂得弯腰迁就她,元姝试了两回就有了气性,不满地嘟囔:“大人……”
抬起头,却见裴宣似乎也是对这种境况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我坐在那里?”
元姝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裴宣这种人,恐怕是个只知道埋头做事的干吏,哪里会故意逗弄她?
“也行。”
坐了下来后,元姝能很轻易地碰到他的肩膀,但因上身离得远些,她又不得不前倾着去解他外衣的纽扣,待她功德圆满将他外衣解下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这个姿势近乎是坐在了他腿上似的。
她刷地红了脸,却还逞强着去碰他中衣的领子,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粗粝带茧的拇指指腹压着她细腻滑嫩的食指,宽大手掌能全然将她的包在里面,仿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动弹不得似的。
此情此景,元姝才有了几分他确然是武夫出身的明悟。四目相接,便听裴宣垂着眼睑说了一句“不必了”,拨云散雾似的将她推了开,转身进了净房。
……
待一盏茶后裴宣从净房出来,丫鬟们早服侍元姝卸掉了钗环,净了面,素着一张莹净的小脸,坐在填漆床边百无聊赖地轻踢着床踏。
看到裴宣走近,竟是浑身一激灵,站了起来:“大人……”
裴宣心里觉得好笑,挑眉道:“这么怕我?”
不知缘何,这女子如今就像听不得失败的斗鸡似的,闻言立刻就仰着头否认:“不怕。”话说得硬气,全身却是一副警惕戒备的状态。
裴宣目光平和地笑了笑:“我去书房睡。”手刚伸向架子上的外袍,她又忙过来拉他的袖子:“那怎么成?”
元姝心里是茫然的。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风月之地出身,这样的女子,只怕自小被教导的就是如何迎合男人伺候男人,对那种事,会有畏惧之心吗?可她,确然对想象中的情景有些头皮发麻,也不知该归罪到失忆还是旁的什么。
不过有一桩事是确定的——绝不能让裴宣去睡书房。
“大人这时候出去,明日院里的下人就不知道会传什么了……”她眨了眨眼,双指捏着他的袖口讨好地晃了晃,脸色有些为难。
裴宣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了口气:“睡吧。”
……
他们分了两个被窝,裴宣睡在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