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阁上三千日,师父的敦敦教诲,她铭记于心。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方名列春秋五霸;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终扬名各路诸侯。千古艰难非一死,而是活着。
不要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是理,才是道。
就算焚火荡尽荒原,徒留满地灰烬,那又怎样?哪怕野草苟延残喘,只要挨过寒冬,待春风一吹,昔日潜藏于地底的野心,终究会漫山遍野的竖起胜利的旗帜。
母后,兄长……
这冤,这仇……
死易活难,师父的话无疑是振聋发聩。若她此刻追随至亲而去,只会让那些人得偿所愿。他们会在母后和两位兄长的忌日里弹冠相庆,举杯高歌。而自己,无法替母亲兄长报仇不说,也将永远同他们一起,镌上罪人的烙印。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她不该死在那些人前面,也绝不会死在那些人前面。她姚知微,要亲眼看着他们,步入黄泉。替无辜惨死的母亲兄长和无端受牵连的臣子亲族,报仇雪恨……
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那人无情无义的血,亦流淌在自己的四肢百骸。姚知微光是想着,就觉得恶心。她忽然觉得好冷,忍不住抖了起来。
林澈望着她发红的双眼,没有畏惧,没有退缩,而是义无反顾地拥了上来。她身上有极淡的兰草香,最是柔和安神。手上的温度,也不同于她冰冷的四肢和即将尘封的心。
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阿微别怕,我在这里。”
失控的姚知微闻言,喉头一哽。她抬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给予她温度的女人,眼眶又酸又热,终是忍不住扑进她怀里,轻声啜泣。
“林澈,”她破天荒叫了她的名字,哑着嗓子道,“他几乎夺去了我的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了。从今往后,这世间……”
“这世间,再也没有朝元阁上那位公主殿下了……”
“有的不是我,只是姚知微……”
“我想要的也不多,可他竟无一丝舐犊之情。难道这权力,这天下,真的能让人丧失人性吗?母后是他的结发夫妻!皇兄是他的亲生骨肉!何以至此,我不想明白!”
她已经明白了,可她不想明白。但选择自欺欺人,不是一个好办法。一个人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自己吗?
姚知微拥着她,手臂越收越紧:“林澈……林澈……我可能做不回以前的我了,我要做我讨厌的那类人……你可以,等我吗?”
林澈点点头,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蹭在自己身上。像是哄小孩一般,她耐心地哄道:“好,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阿微妹妹。”
……
更深夜露,晚风袭人,带着料峭的春寒,令姚知微原本些许昏沉的头脑辗转清醒。她吹了一会儿风,仰起头,发觉此刻的星月并不皎洁。九天之上,阴翳遮蔽了月华,黯淡的光线在飘来的厚重乌云脚下匍匐,只隐隐约约显出一点异样的颜色。
往事骤然漫上心头,说不清心里泛起一股什么滋味。姚知微勾起唇,在无人聆听的地方轻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林虚白,我……”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