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庸不知道姚知微打得什么主意,见主子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保持着缄默。
片刻后,凌云去而复返,带了华清宫林总管挑选出来的手脚利落的少女,捧着蜀王殿下临走前挑选的几件衣裳首饰鱼贯而入。姚知微挥退了张庸与凌云,随意指了一件衣裳,而后张开双臂,任由轻手轻脚的小荷等人一一替她更衣。
在姚知微的印象中,自己好像没有穿过几日的红装。是以婢女抬来铜镜,她望着短襦长裙、披帛挂肩的自己,总觉着有些不对。
鲜艳夺目的石榴裙配上绣纹精巧的连理带,属实华丽。系于腋下固定长裙的丝带,也能显出她修长俏丽的身形。小荷请示后,为她梳了时下京中最流行朝云近香髻。金翠琳琅点缀乌发之间,冲淡了原本淑雅灵动的发式,与她眉宇间璀璨的朱印交相辉映。
婀娜的体态步移裙动间尽显,腋下系带的束缚却令她有些放不开手脚。姚知微细细打量了镜中人片刻,除了熟悉的眉眼,是哪里都陌生。
前朝虽亡于骄奢淫逸的暴君,却也有过强盛时万邦来贺的盛况。姚虞先祖乃陇右道的世家,在逐鹿的群雄中胜出建国后,也沿袭前朝开明之风。女子着男装之俗,在姚虞上下蔚然成风,不论贵贱。但做官,除了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官服都是朝廷有司统一发放的男装。
姚知微虽以女子之身封王拜官,也不能例外。何况穿广袖襦裙长披帛,总没有着窄袖圆领袍来的方便。所以在剑南一道的七年,她几乎没有穿过红装,更未曾以公主的形象在臣民面前出现。
今晚是家宴,想来除了她跟几个滞留京中没有顶闲差外放的准备成亲的弟弟外,没有外人。可即便如此,姚知微心中也有些不大情愿。但姚元睿应当乐意见她此行盛装前往,所以她虚与委蛇一下,也是应当。
“殿下,请……”
出神间,她的车驾早已穿过太阳落山后归于寂静的街道,停在了大明宫西边的银台门外。毕恭毕敬的小太监挽着拂尘前来接驾,她随着不曾泯灭的记忆,熟门熟路地绕过这大明宫里的复道回廊。
朱廊之下,清一色粉衫的宫女正举烛擎柱,预备上灯。换上明烛的八角琉璃宫灯用长杆重新送悬于顶,不经意间,晃落一地细碎的灯影。那一行忙碌的宫女见身着御前绯色素衣的内宦,谦卑地为陌生而矜贵的女子带路,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们的打量的目光不算直白,可张望的动作隐藏的也不算天衣无缝。姚知微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对上这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
宫里永远不缺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就像嘉德殿中摆放的盆景,是四时常开不败的花。因为常换,所以常新。贵人轻易看不见它们的凋零,连它们绽放的美,都是偶尔一观。
“做你们的事,莫要乱看!”万家宝的徒弟万春荣将拂尘一扬,呵斥道,“见到蜀王殿下,还不速速行礼!仔细你们的皮!”
尖锐刻薄的声音一出,方才还因着华服少女的美而窃窃私语的众婢皆是花容失色。她们齐刷刷地跪下,低首垂眸,诚惶诚恐道:“奴婢参见蜀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婢们谨小慎微的模样与低声下气的语调,倒是令姚知微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宫里的某位娘娘。初见时那般如玉的美人,说起话来是温声细语,甚至抵不上这初春晚风的轻吟。可能江南来的大家闺秀,都是那般温柔细腻,叫人见之难忘。
“平身吧。”姚知微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她们乌黑的发顶扫过,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悄然生出些许涟漪。
她放轻了声音,学着那个人的语气温声道:“本王久未归京,你们不识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此行,本王并未本分地跟着亲王仪仗。虽瞒不过父皇,瞒过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还请小万公公看在本王的薄面上,不要苛责她们。”
姚知微的言外之意,是知道她回京的人不多,这宫里的宫女不认识眼生的才正常。
万春荣闻言连连称是:“既然殿下开口,奴才自无不从。常听陛下说,殿下待人亲和,儒雅端方,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里的谄媚和捧杀姚知微怎会听不出,她微微一笑,推让道:“小万公公谬赞了,论宽厚仁爱,本王不及父皇万分之一。”
“殿下谦虚了,陛下还在等着您呢,您这边请。”万春荣亦不失礼貌的微笑,躬身指路道。
“有劳,公公请。”
二人一唱一和的,将此事轻轻揭了过去。待随侍姚知微的一行人走远,跪在地上的这群掌灯的宫女才堪堪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