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值隆冬,大雪纷飞,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他站在侯府小小的后门外,看张管事面无表情亦毫不迟疑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最后无处可去的他饥寒交迫地倒在地上,任愈下愈厚的大雪将他覆盖。
那时候他想,他这样死了也好,这样一来,母亲就不会因为生下他而再觉得痛苦。
他也不用再受任何苦与痛。
他本来就不该生来这世上。
每每走在这平阳侯府里,沈溯的心绪便尤为沉重,他不曾抬头,也不知道自己跟在张管事身后走了多久,直到张管事停下,他才停下。
他们停下之处,是一处庭院门前。
“长公子先去见公子。”只听张管事道,“夫人那儿,待长公子自公子这儿离开,再去。”
沈溯一言不发,只缓缓地点了点头,便跨进了面前的庭院里。
然而他跨入这座庭院时的脚步却是比前边跨进这府上后门门槛时的脚步要轻松上许多。
便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曾抬起的头,也在往这庭院深处一步步走去时自然而然地抬了起来。
庭院幽静,花木葱茏,鸟鸣啁啾,小径蜿蜒,仿若通幽。
走在这花木掩映的小径上的沈溯这也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
而除了草木暖阳,这庭院里再未多一人影,沈溯却丝毫不觉怪异,显然这处庭院一直如此。
小径尽头,一幢两层楼阁映入眼帘,楼阁前是一片青石铺就的空地,两侧栽着紫竹,屋前栽一绯桃,树上绯桃开得正好。
绯桃树下置着一张交椅,交椅旁是一张香案,案上置着一只青铜香炉,炉中燃着香丸,素雅清淡的香气氤氲而起。
一名身穿竹青色长袄的少年正躺在交椅里,手里捧着一本书页都泛了黄的老旧书册,神情认真且专注,莫说沈溯走近了他毫无察觉,便是他头顶的桃树上落下一朵绯桃正正好砸到他面上,他都没有丝毫分神。
只是而今已是暮春时节,寒冬已过阳光和煦,少年身上仍未换下早春时节才穿的长袄,不仅如此,他身上本还盖着一件褙子,却因他看书看得太过专注以致那褙子何时滑掉到地上他都未有察觉。
且观少年面色青白,血色鲜少,两颊清瘦,显然是身患有疾。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少年与沈溯生得有几分相似。
而除了这株绯桃树下,楼阁前的空地上铺满了打开的书籍,或新或旧或厚或薄,但无一不是完好,可见主人家必是爱书惜书之人,也正是趁着这晴好的天气将藏书拿出来好生晒晒,以免蛀虫。
一名与少年年纪相仿的小厮正趴在庭院里一摞儿书箱上打盹儿,许是春阳太暖和,负责晒书的他便犯了困,趴在书箱上便睡着了。
除了少年与小厮,这庭院里再不见其他人。
沈溯并不出声,也没有特意放轻脚步,就如常地走到绯桃树下,走到少年身旁,弯腰捡起交椅旁掉落在地的褙子,动作轻缓地替少年盖到身上。
少年也正好抬起手将书翻页,瞧见沈溯拉着褙子的双手,这才发觉过来身旁有人,不禁抬起头来。
见得是沈溯的瞬间,少年面上即刻露出欢喜的笑颜来,一边将书阖上一边站起身来,“兄长!”
沈溯看着少年迎着暖阳开朗的笑靥,不由也微微笑了起来,“阿洄看甚么书看得如此认真?”
此时的沈溯,没有任何拘谨,更没有任何不自在。
“前人收整的鲁朝贤人们的治国之道。”沈洄边道边将手里的书朝沈溯面前一递,“兄长可要看看?这可是我昨日才得到的。”
却见沈溯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手轻轻推开,连忙道:“阿洄莫玩笑我,你的这些书,我纵是能看得下去,也不知其中究竟何意,饶了我吧。”
“我就知道兄长会这般说。”沈洄笑得开心,青白的面上稍稍多了一分血色,“兄长你且坐,我这就去给你拿你喜看的书来。”
沈洄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沈溯按坐到交椅里,以防他不肯坐着,沈洄便又再道他一回:“兄长你可不许站起来。”
沈溯不想让他为自己多费心,便听他的坐着不动。
沈洄在回屋拿书前瞥了沈溯的袍脚与皁靴一眼。
上边的尘泥虽有拍拂过,可仍不难看出是走了不少的路才致沾了如此尘泥。
兄长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