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旻理一愣,如实点了点头,但又道:“并非全是如此,想必九娘子应当知晓,我自幼体弱多病,虽在江南调养多年,可终究不是长寿之相……”
“生死之事自有天定。”晏犀照打断叶旻理的话,“叶三郎经年不在长安,应当也不知晓,我自娘胎里带了病症,亦不是什么长寿之人。”
叶旻理闻言一怔,他未曾想到晏犀照这般直白。
“所以,叶三郎不必妄自菲薄。”晏犀照满是认真道。
“九娘子劝旻理自轻,旻理也希望九娘子不要如斯悲观。”叶旻理亦是出言相劝道,“我舅家世代行医,有一位舅舅对禀赋不足之症颇有心得……”
晏犀照闻言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她前世与叶三郎虽有交集,但却生疏隔阂,各自保持着距离。她从不曾发现,叶三郎是这般认真之人。
她不禁开口道:“三郎怕是没听说,这几日长安城中都在调笑,说是,晏九娘与叶三郎,是病秧子配病秧子,绝配……”
“九娘子……”
“我倒是觉得他们说的不错。”晏犀照笑道。
叶旻理身后的随从寄北看着他家三郎通红的耳垂,不禁笑了起来,叶旻理眉宇微皱,转身瞪了他一眼,他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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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淮看着他家王爷眉眼冷峻,紧紧攥着手中的杯盏。他不禁颤了颤,他一时无言,他不知晏九娘那话到底是真是假,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家王爷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
钟离溪抿着唇,嘴角勾着一抹冷笑,他看着晏犀照与旁的男子娇俏谈笑,听着她亲口说出她与旁的男子相配,可偏生他此刻毫无立场。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便是她回来了,她不该如此畏惧他、疏远他。
章淮听着隔壁主帐中谈笑之语,又望向沉默无言的钟离溪,他不禁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钟离溪面露讥诮,抬手便将手中杯盏掷于一旁的地上。
——哐嚓。杯盏破碎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到了隔壁言笑晏晏的一对男女,这声杯盏砸地的声音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钟离溪是习武之人,隔壁的动静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晏犀照小声询问身边婢女,隔壁是谁,待得知是他后。
“楚王殿下素来厌烦我,想来是我的存在令他不喜了,他才这般警告。三郎是被我牵连了。”
钟离溪闻此气笑了,便是章淮也不禁扶额。他看着钟离溪拂袖起身,他以为他这是要离场,却不想,他又坐下了。
章淮有一次觉得,回京之后,这天变了又变,人也是变了又变。晏九娘那心意变得翻天覆地,他家王爷那态度也是与从前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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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晏犀照与叶旻理是如何相谈甚欢,钟离溪又是如何面若寒冰,钟离芷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她在场上玩得酣畅淋漓,甚至夺下了这一场的彩头。
“九娘,你瞧,这支鎏金珍珠穿花钗怎么样?”钟离芷鬓角淌着几颗汗珠,她举着簪子神采飞扬说道。
晏犀照替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她仔细瞧着钟离芷手上的发钗,思索了片刻,道:“这钗看着有些眼熟。”
钟离芷拿着发钗亦是一阵端详,她也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这是婆母出的彩头,许是她曾经带过吧。”钟离芷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这马球会的彩头是各家夫人娘子添上的,只不过开场后便乱了顺序,谁也不知这一场彩头是何,赢到什么全靠运气,这也为马球会添了另一份意趣。
晏犀照闻言,也没有再深究。
“你方才与叶三郎聊得如何?”钟离芷拿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好奇地问道。
晏犀照闻言,轻笑着,刚想说什么,便有被钟离芷一通抢白。
“你别说,让我猜猜,看你这幅模样,我便知道,你们定是聊得极好的!”
晏犀照没有否认,只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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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溪望着钟离芷手上那支鎏金珍珠穿花簪眸色一暗。章淮顺着望去,他瞧着这簪子也着实眼熟。
案上的杯盏已被换过,钟离溪端起酒盏,食指摩挲着杯子的外壁。他只看了章淮一眼,章淮便会意出了帐子,与外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
刚回帐中,便听到隔壁明乐长公主对晏九娘说道。
“等过些日子,你就该绣嫁衣了。”
章淮忙看了一眼钟离溪,却见他神色微怔,似是想到了什么。
隔壁主帐中,晏犀照听着明乐长公主的话,亦是怔了怔。
“你女红素来不好,皆是只需绣娘制出成品,你网上添几针便是了。”
晏犀照却摇了摇头:“我想自己绣。”
章淮听着隔壁晏家九娘满是坚定地声音一愣,他想,即便晏九娘心中未曾全然放下殿下,但她对叶三郎的心意也是足够重的。
钟离溪倏地起身,章淮一愣,看着他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中一阵茫然。
晏犀照与钟离芷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离开的。
钟离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晏犀照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她曾经也曾想过穿上亲手绣的嫁衣嫁给钟离溪的场景,只可惜,前世她与钟离溪虽有夫妻之实,但终究她不过是他不上台面的一个外室。
想到这里,晏犀照不禁皱了皱眉,这一世,她再不会重蹈覆辙。
-钟离溪后知后觉走出了辅国公府的马球场,他不禁揉了揉眉心,只吩咐了一句。
“去临川小筑。”
章淮闻言怔忪片刻,临川别院乃是先帝当年秘密赐给先淑贵妃,贵妃临终前有将之给了殿下。故而知晓此处别院来历的没有几人。
钟离溪寻常并不会去那儿,旁人也只以为那不过是楚王名下一处普通的别院。
章淮没有多问。
钟离溪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起要去临川小筑,他不明白,为何晏犀照在一夕之间变了心意。他头疼得厉害,似是有什么在脑海中划过,他想抓偏生又抓不住。
章淮见钟离溪左手托着额头,眉宇紧皱。
去岁陇右道边陲突遭敌袭,钟离溪为了救边陲村庄中人,重伤从马上摔下,磕到了后脑,自那之后,他便落下了头疾这一毛病。
“殿下……”章淮担忧地看着钟离溪,“不若还是先回府中叫萧先生看看吧!”
钟离溪沉着脸色,摆了摆手。
章淮望着他欲言又止。
临川小筑偏在一隅,临山靠水,周遭并无其他人家。虽久久无人入住,可依旧宛若新园。
入园中,春日景致明媚,钟离溪望着熟悉但又陌生的临川小筑,恍惚不已。
章淮在园外,他担忧地望着钟离溪独自一人走入园中,背影有些寥寥,可章淮却无从知晓这究竟是为何。
钟离溪面无表情走过石桥,穿过垂拱门,沿着雕花游廊来到主院。
院中寂静,他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是一样的布局一样的景致,可又有些不一样。
推开院门,钟离溪看着空荡荡的房屋,一下子心也变得空荡荡。
他明明记得,这儿曾经装满了晏犀照的东西,有她的梳妆台,妆奁中装着长安时新的首饰,有她书案,案上铺开的是她未看完的话本子,还有一面他暗中令人赶制的屏风,上面绣着四时景……这里曾经充满了她的气息。
他眸色渐暗,他与她日日欢愉,她不惜以身为他挡箭,为何重活一世,她便变了?
钟离溪倚坐在太师椅上,半闭着眸子,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神色不变。
前世她不曾放过他,这一世也不要妄图他能将她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