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警察特意来陪他,他把骨灰盒交给了谢晋康,又都对着谢晋康说了同一句话:“节哀,保重。”他不知道正是这句他说过不下百次的简短的安慰才支撑着谢晋康独自一个人在异乡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而不倒下。
谢晋康最终怀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车。归乡的路途总是漫长而颠簸的,大巴车也慢悠悠的向前开去,不过谢晋康并不心急,他不急着回家。他希望大巴车开得再慢一些好让自己能够在车子上再多坐一会儿,他还得再想点事情。
大巴车的车窗犹如一面放大镜,放大了车窗外的万物。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变得巍峨雄壮起来。从大巴车看外面,路人的穿着打扮一目了然,就连脸上细微的神情也清晰可辨。谢晋康呆呆的看着窗外的路人突然从视野中出现,又急速的从眼前消失不见。谢晋康就抓住那两三秒钟的时间捕捉着行人脸上的表情,从而辨析那人今天过得如何,是开心还是悲伤。或许窗外的路人在匆匆赶路的空当也会抬头瞅一眼坐在大巴车里的乘客。他想,肯定能有人从他满脸的愁容中猜出来——今天的他是极度的忧伤的。
谢晋康的双手紧紧的怀抱骨灰盒,头靠在车窗上身体随着车子的晃动而左右晃动着。有件事情他一直都不知道,其实他坐的这辆大巴车正是父亲来时坐的那辆,同一个司机同一条路,只不过他们父子两一来一回,现在是一生一死,阴阳两隔。
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眼前的山脉也是越来越高,谢晋康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县里马上就能到家了,他遥远的思绪才从远方飘了回来。他将放在腿上的骨灰盒抬到了胸前,骨灰盒盖正好和车窗齐平,他想要父亲也能最后看一眼家乡壮丽的山川。这天的景色和谢英雄离家时看到的是一样的,天依旧很蓝,鲜花依旧娇艳。
人死后都要送到山上去安葬。谢晋康将父亲葬在了妹妹的旁边,从今以后父女两个可以紧挨着,一起面对着眼前的巍峨的群山,沐浴阳光和雨露,永永远远的守护在一起。
烧上三只香,谢晋康跪在墓碑前面,给父亲磕头,他的双手触摸到粗略浇起来的水泥上的裂痕,那是父亲手心上的掌纹,那是父亲眼角的皱纹,那是父亲生命的痕迹。磕到第三个响头,谢晋康迟迟没有起身,他的头抵在地上,颤抖着身体放声大哭,旁人拉也拉不起来。这几天以来他将父亲的骨灰从外乡带出来,又忙着给父亲办理后事,很多事情只能靠着他一个人处理,他忙上忙下,忙东忙西,都没有机会为他的老父亲好好地哭上一场,伤心委屈无奈彷徨全部憋到这一刻才爆发出来,哭得声嘶力竭。尽管已经有了粗超的胡渣,但是对于父亲来说,谢晋康也还是个孩子,理智之后也应该让他任性的哭一回了。树上的麻雀听见他的哭声也心酸的安静了下来,让山上的野草野花沾染了他的泪水也忧伤的垂下了头。
沈琦由老杨的儿媳妇搀扶着,面无表情的站在墓碑前面,她的脸上依旧是冷漠。她不知道为什么下雨天还要到山上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抹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那个年轻人要用头去撞地。这一切她的脑子都理解不了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她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有时候无知才是一种解脱,或许她才是这个不幸的家里里最幸运的那个。雨水从树枝上落下来,滴到沈琦的后脖子上,冰冰凉的,叫她情不自禁的一哆嗦。老杨的儿媳妇急忙扶住了她。蜡烛的火光在沈琦的眼睛里面不停的跳跃着,沈琦的目光里透露出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等谢家的亲戚都跪拜完了,老杨才从人群的最后面走上来。他蹲在墓碑前面,给谢英雄和自己各自斟上了一杯酒,他举起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又举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两三杯酒下肚之后,老杨才开口说话。他眯着眼睛看着墓碑上谢英雄的照片说:“老谢,没想到还是你先走了,今后你叫我找谁一起喝酒唠嗑啊。不过想我们这样混吃等死的老头子活的太长也没意思,你说是吧。你这一生也没有白活,只是你还没有看到你儿子成家立业,太可惜了。”老杨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老谢啊,你就安心的走吧,弟妹和晋康我会帮衬着的,一切都有我在呢,你就安生的休息吧。兄弟我就先干为敬了。”
带来的酒半喝半撒的见了底,他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独自一人走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