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苏漾拖着旧伤未愈的身体去了临界崖,迎战裴凛。他想,自己是这世上最后一只仙狐,或许为三界而死本是他的宿命。
……
在天鸾的记忆中,苏漾看见临界崖上,自己一剑刺透了裴凛的胸膛。
魔君被封印后,肆虐的妖魔被镇压回魔界,界门重新关闭。那之后的一千年,天鸾的记忆是和原来一样的阴霾黑暗。
因裴凛出现短暂带来的希望破灭,在魔界的底层,仍有无数力量微薄的生命苦苦挣扎着,在灾厄病痛中死去。
直到这一天。
天罡告诉她,他找到了可以将主君唤回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需要大量信徒虔诚的祈愿。而魔界之中,对这位旧日主君最为敬仰的便是那些无辜之人。
烟竹馆中收留着许多老人孩子、孱弱的少年少女,听闻自己能为主君归来献出一份力,他们都激动不已。
天罡带走了他们。
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他说,那古老的祭阵法力波动太强,这些人承受不住反噬,便被夺去了生命。但能将主君唤回,便是值得的。
起初天鸾也这样安慰自己。
她含着泪,将他们送进烟竹馆地下的酒窖,用冰咒将他们的尸体细心保存。她想,待主君归来,要为他们向主君讨一个封赏,举行隆重的葬礼。
可天罡却不允许她向主君告知此事。
天鸾起初不理解,这些人都是为了主君的归来而失去生命,为何不能让主君知道?
直到魔界大会结束的那一晚,天罡因为“鬼月将军”的归来心情不佳,在她的烟竹馆喝醉了酒。
天鸾借着这个机会,又一次向他提起葬礼的事。
天罡却是一脸轻蔑,“你也不看看那都是什么人?没用的老东西、没爹生没娘养的孤儿、也就那两个炉鼎还算有点用处。实话告诉你,他们根本不是意外死的,那祭阵本就是要献祭生魂,反正你这里养了一群废人,我拿来用用……”
听见他酒后吐的真言,天鸾才明白,原来他们在天罡将军的眼里只是一群玩物,随时可以被拿来牺牲的玩物。
这些年天罡教她修炼魔功,她感恩戴德,甚至一度真的将他当作父亲来爱戴。
而他却随手杀死了她视为亲人的那些人。
在天鸾生命中最后的记忆里,苏漾看见她用当年那柄尖刀,狠狠刺向了天罡将军。
……
神识回笼,连接着天鸾眉心的光流缓缓消散。
苏漾睁开了眼。
他在天鸾的魂魄记忆中度过了很长时间,但回到冰窟里,也不过两个时辰。
天鸾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床上,苏漾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然后他缓缓转过了身。
天罡看见,眼前人那双狐狸一样的眉眼仍是含笑的,眼底却翻滚着深沉的,无处宣泄的怒意。
像是对他,又好像不止于此。
苏漾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细长白皙的手指用力收拢,天罡痛苦地瞪大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忽然,冰窟内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像是玉石碎裂的声音。
苏漾猛然意识到什么。他脊背僵硬,一点一点回过了头。
裴凛站在甬道尽头的阴影里。
他身上有火焰灼烧过的痕迹,面容却冰冷,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苏漾注意到,他亲手为裴凛束起的长发此时散落了下来,而那枚黑玉发冠,在裴凛的手里。
方才那声轻响便是它发出的。
裴凛将它捏碎了。
像捏碎了他们之间温情最后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