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商铺有卖油纸伞的。
谢寒洲的目光停了一瞬,仿佛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年节,他死里逃生卧床养病,无法使用灵力,要吃凡谷凡米。
等稍微好一些,能去宗门主峰听课,又赶上雨雪多的日子。
谢寒洲遵医嘱,没有动灵力,自然也无法像同门一样捏诀避雨。
他站在廊下,听着水滴敲打瓦当的声音,鼻息间氤氲着白雾,寒气牵扯着肺腑,生疼。
比疼更强烈的是孤独感。
寒风呼啸,吹动黑衣少年高高束起的马尾,他单手拎着书箱,在茫茫白雪中显得清瘦单薄,就像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格格不入。
历练后,同门并没有感激他的舍身相救,反而因为他家财万贯生出距离感,觉得他谢寒洲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是为了求个好名声。
想借此行善积福,有利大道。
“呵。”他轻笑一声,唇边挂着的笑还是那样玩世不恭,额头上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说句难听的话,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但谢寒洲并没有后悔。
一如他舅舅谢琊所说,帮了旁人就别求回报,免得生出怨怼。谢氏家风清正,虽为强者,仍在砥砺前行,为后人照亮前路。
谢家人不求名利,总该得到尊重。谢寒洲却因为太有钱,连一句诚心诚意的问候都不配。
他想起同门在背后议论的那些话:
“你说,我们要不要道个谢?毕竟谢师兄伤得不轻。”
“……又不是我们让他救的。”
“再说了,我们这种普通出身的弟子,以后多半是给谢家做家臣或者做奴仆,轮不到我们去担忧锦衣玉食的主子过得好不好。”
“他跟我们不一样。”
“还是离远点吧。”
弟子们在学堂内小声议论,谢寒洲就站在门外眺望远山。
天际有孤雁飞过。
话语伤人,谢寒洲努力不往心上去,同门说的没错,他天生就是谢家嫡系,又是祖师爷谢琊唯一的亲外甥,更是修真界首富之子,一辈子当个废物也能逍遥自在。
他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少年抬脚踏进雪地里,他其实该感谢同门,至少他们没有随波逐流来巴结讨好他,只是躲着而已,又有什么错?
雪花夹杂着雨丝落在他的黑发上,沁骨的凉。少年鼻尖微红,视线模糊,心里想着师父煲的热汤,倒也没那么冷了。
晏宁还会给他烤橘子吃。
谢寒洲弯唇一笑,再抬起眼睫时,入目的是一截素色伞面,伞面下是曾救过他一命的手,白皙纤细,如今躺着两个微热的橘子在掌心。
“趁热吃吧。”
晏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淡到让他习以为常。
她抬起手,把宽大的油纸伞罩到比她高许多的少年头上,又施了个法诀掸去他肩上的雪花。
“听师父一句劝,大少爷就该有大少爷的样子嘛。”晏宁弯了弯眉眼:“我要是你,就天天八抬大轿出门,每天都不重样,显摆给他们看。”
谢寒洲眸子里的寒意散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伞柄,轻笑道:
“你来干吗?”
晏宁理直气壮,扯过他手上的书箱:“我接徒弟啊,别的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说吧,又想要多少灵石?”
晏宁心虚道:“一百块。”
谢寒洲的眸光落在她掌心,那里还有浅浅的红痕,别的女子若是对他有救命之恩,恐怕恨不得以此为手段惹他怜惜。
然而晏宁的目的,只是想他多给点,看在她伤重的份上,用医药费砸死她。
谢寒洲觉得她可笑。
如果她图他这个人的话,她会得到源源不断的灵石供应,可她偏偏只图眼前的小利。
这让心思深沉的少年放下戒备,又觉得晏宁这个女人愚蠢。
在钱和他之间竟不知道选谁才是最好的。
可她真要图他,他也不喜欢。
谢寒洲讨厌别人算计他的感情,许多年后他细细回想,其实晏宁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
她要什么不要什么总是很清楚。
金钱关系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也是一心想逃离掌控的她和修无情道的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爱恨随风起,又归于起风处。
*
夜里寒凉,晏宁牵着小徒弟的手找到了花船停靠的堤岸。
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山庄外。
听守门人说,这是私人产业,隶属于七杀门里某位修士。
还说山庄里的伶人和歌伎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逢年过节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招兼职。
晏宁大概明白了阎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