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热菜,笑语连连,楚辞眼神渐渐飘远了。
她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情了。
亲人之间的斗舌拌嘴,平凡却显温情的菜肴……她微低了头去喝碗里的药羹,山药微苦,她的心却暖意融融。
她……也想爹了。
吃完了饭,林端阳不耐烦地赶着林常峰去喝药:“爹,快喝药,我刚给你热好,别凉了啊。”
提起喝药,林常峰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好,我这就去。”
喝完药后,林常峰渐渐有了困意,便告辞进去休息了。
林端阳嘘了一声,轻轻合上门,和楚辞一起走了出去。
他眉眼低垂,却带着一丝笑意,早熟地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爹就这样,提起吃药就犯愁,多大的人了,还是最喜欢甜食,大夫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少吃甜食少吃甜食,他总是背着我偷偷吃松子糖,说什么吃了糖,心里就不苦了。”
“端阳……”
“他总是这样,做饭也做不好,天天就知道下棋、下棋,真不知道没了我该怎么办。”
“你……”
楚辞想说点什么,却一直插不上嘴,只能被迫听着林端阳在旁絮絮叨叨。
“我知道,我性格不受欢迎,脾气又差,给他惹了不少事,他却总说没事。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觉得惊讶。”
“他总是这样,只会一味地包容我的缺点,都当做孩子的玩闹。”
楚辞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林端阳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
“你们看的没错,我的确是一只桃花妖。”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楚辞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随意地说出自己最深的隐秘。
“你身后这棵树,便是我的本体。我是爹一手栽种下来的,陪他度过了二十多年,我远比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更了解他。”
“他是给我生命的人,也是给我信念的人。”
“我不是林端阳,我也确实是林端阳。”
“十三年前的元宵节夜里,林常峰很晚才回到家,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我那时还未修成人形,仅仅有着通人的意识,正纳闷这孩子是谁,却听到他喊这孩子端阳,神情亲切。”
“我便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共同经过了七个春夏秋冬。时间如梭,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我,也在陪伴着他们。”
“端阳渐渐长大了,我也早把他看成了我的弟弟。但是林常峰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他吃了很多药,却总是不见好。作为妖的我,却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寿命……”
“不足十年。”
“我好想做一个人,真正地活在这世间,去看尽每一处风景,阅遍每一种经历,我也好想,像林端阳那样,真正陪伴着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林端阳的寿命极长,是真真正正的富贵命,一旦成年,必有一番作为,即便是王侯将相也可做得。”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前,身体一向健康的他却突然中风,陷入昏迷,林常峰请了多少大夫也无济于事,他却失去了呼吸,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死在大年初一的清晨,死在林常峰的怀抱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那时日日修炼,已经修成了妖丹,但是碍于妖力低微,还无法聚成人形。我好想做点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好想告诉他,爹,你不是一个人,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一棵树……”
“也许……上天垂怜,我偶然得知,我可以进入林端阳早已死去的躯壳中,代替他活下去,代价是妖力再也不能精进,只能做一个最低微的树妖,此生之后,再无转世。”
“我真的好想……看看这个世间。如果真的等到我修成人形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要等多少个几十年、几百年……我可以等,爹不能等,他刚刚失去了最亲爱的儿子,他不能没有林端阳……”
“于是,就有了我。”
“咽了气的林端阳,突然在那个午后醒了过来,也就是现在的我。”
他默然抬起眼眸,眼神深邃,衬得那张少年的脸更显早熟。
“楚辞,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一直在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着,这次救下石泉也是偶然。我知道,你们这种修道之人见了我们,一定会替天行道,就像收服那个红黎一样,将我们彻底降服。”
“我可以,我答应,能不能……让我陪爹走完最后一程。”
少年的声音疏离,飘在风里听不真切。
楚辞的心却被狠狠攥住了,她愣怔地看着林端阳,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世人都怕妖,而历经苦难的定州百姓,更是对妖恨之入骨。
人尚且都有七情六欲、三六九等,都不见得能以真心,去换另一片痴心。
可他……却仅仅想要报答养育之情,再小小贪心地奢望,能去体验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能去看尽这天下的山山水水。
世间总有无情人,却有有情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