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雨连连,明明是大白天,静影阁却安静得像是在深夜。
沈琬坐在窗口,听着雨滴滴答答落下,雨势渐大,檐下很快就连成了几串雨帘,水晶琉璃一般。
前几日一大早,义恩侯府就接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穆国公府出了大事。
慕容樾连夜亲自带人抄了穆国公府,等到天亮时,穆国公府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都已经下了大牢。
隔日也有与穆国公府交好的人家前去打探消息,想试着救一救杨家,但竟听说穆国公府是里通外国,与戎国暗中勾结,以致大齐边关失守,连失城池,又欲篡谋皇位,数罪相加,神仙难救。
又过几日,这些与穆国公府来往密切的人家也很快自身难保,一个个都牵扯其中。
义恩侯府素来不沾政事,沈夔只靠着祖荫过活,日子潇洒,这一次自然也没什么事,只是沈琬却刚与穆国公府的三郎定了亲,这下便难堪起来。
沈夔被章氏叫回了府,关起门来在萱华堂商议了半日,沈夔出来后没说什么,却破天荒地没有离开侯府,这几日一直留在府上。
连崔若仙都主动去了萱华堂,但章氏却没有见她,伺候在身边的依旧只有卢姨娘和章如寄。
崔若仙回来后便抹了眼泪,又当即前去彭城王府见崔若仪,但这回崔若仪称病不见客,只递了信出来让崔若仙先不要慌张。
不久沈夔来了一趟,把沈琬也叫来了跟前,告诉她和崔若仙,这门亲事大约是要作罢的,只是眼下穆国公府没有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道这亲要怎么退,或者干脆不退,就拖到杨曜之死。
崔若仙到底稍稍定了心,沈琬服侍母亲喝了药睡下,自己便坐在那里看雨。
这门亲事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烟一样地就散去了。沈琬低头笑了一下,这个梦还没有她晚上做的梦来得真实又可怕。
自穆国公府出事,沈琬又开始做起了那些诡谲扭曲的噩梦。
在她意料之中。
毕竟慕容樾还是抄了她未婚夫婿家的罪魁祸首。
梦中的慕容樾仿佛更加可怖了,沈琬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痛楚,每回闭上眼睛之前,她都能清楚地看见那张昳丽绝殊的脸,沈琬便任由自己闭上双眼,心中的绝望更盛。
这种绝望如荒草一般蔓延,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丹桂看见她竟然在笑,便与素娥两人担心地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上前道:“夫人都睡了,姑娘也去休息一会儿,凭它是什么天大的事,有侯爷在呢!”
素娥也说:“退了亲就好了,姑娘且先宽心着。”
其余便再无话可说。
到了夜里,章氏把沈琬又叫去了小佛堂。
仍旧是只有章氏一个人,捻着佛珠等着沈琬过去。
见到沈琬,章氏示意她扶她从蒲团上起来,然后坐到临窗的榻上,并让沈琬也一同坐下。
章氏靠在一个墨绿地如意纹引枕上,枯瘦的手指慢慢地拨着一粒粒佛珠。
“琬丫头,本来祖母不该叫你过来的,”章氏开口慢慢道,“但是你母亲不担事,还是同你说了清楚。”
沈琬轻轻点了点头。
章氏先没有继续说话,她深深地看着沈琬,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害怕和悲恸来,但是沈琬却不悲不喜的。
所有人都觉得沈琬应该是最难过的人,也是最彷徨的人。
也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在背地里对沈琬指指点点。
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章氏道:“这亲事是不成了,虽说都过了文定,再退亲你女儿家不好看,但穆国公府已经是穷途末路,倒没得再把我们侯府赔上。我跟你父亲做主,这亲事是必定要去和他们退了的,只是苦于无人可谈。”
“祖母费心了。”沈琬垂下眸子,神色依旧淡淡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无动于衷,明明杨曜之对她很好,杨夫人还有杨家的那些女儿们更是和蔼友善。
就好像这一切本来就不是她会去经历的,她甚至能够做到事不关己。
沈琬有时有一种错觉,她做那些梦明明很痛苦,而和杨曜之定亲之后便没再做过梦,如今又做了,也不过是回归正途,原是她应该受的。
“你那姨母......唉,虽是好心,但实是办了坏事,怎么就给我们做了这样一门亲,听说王妃如今闭门不出?”
沈琬思忖片刻,知道章氏必定对做媒的崔若仪更为不满,便只好道:“这几日天气太热,姨母她一向有些苦夏。”
“话是这么说,”章氏叹了口气,“你满月那日,算命的说你命里带福,我还想着穆国公府倒也配得上你,谁知道变成眼下这样。”
章氏的眉头深深皱起,额间皱纹如同枯树皮一般。
“你和杨曜之定亲这件事,虽还没说出去,但也有不少人家是知晓的,哪怕亲事作罢,到底也不好听了。”
沈琬早知章氏必定要提起这茬,于是道:“我最近不出门便是。”
京城永远有绵绵不绝的趣闻轶事,穆国公府出事,义恩侯府很快退了亲,难保不会有人嚼舌头说沈家薄情寡义,也必定有人说沈琬名节有亏,甚至于是克死了未婚夫婿,但也只是一阵,很快便会有其他的消息将她的事盖下。
章氏又将佛珠在自己手上拨过一圈儿。
她说:“琬姐儿,你现在明白祖母一直不愿意你们吟诗作对的原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