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朵边嗡嗡地吵闹,也没听清少年在说什么。
“你是谁?”他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沙哑,原主大概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连咬字都不清。
少年眼巴巴瞧着他,轻声说:“小白。”
他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若不是知道那人对自己恨之入骨,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少年就是他了。只不过……他那么懒懒散散又娇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仔细一看眉眼也不太像,他若是活到现在早已成人了,小白看上去还是个少年。
陆云戟有些无奈,道:“我问你是谁,没问你叫什么。”
少年却一板一眼道:“小白不是谁,小白就是小白。”
少年看上去好像智识不高,说话语调如同孩童,他只能问:“那我是谁?”
小白仿佛被问了什么难题,此时歪头想了想,道:“狐狸?”
这个回答还不如不答,连原主叫什么都不知道,小白看出他的不满,有些委屈嘟嘟囔囔道:“哪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
小白说的话很含糊,大概是不敢确定事实本身如何。
他看向少年,他出现在此处实在是有些诡异,少年穿着一件红色的吉服,样式跟自己一样,应该是同一个裁缝铺赶制的,如果是冥婚,大概是要跟自己一起下葬。
陆云戟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小白不假思索道:“不知道啊。”
“……”陆云戟:“你到底是谁?”
小白一本正经道:“我真不知道啊。”
小白太理直气壮,不论陆云戟询问几次,小白都会给出同样的回答:他不知道。陆云戟看了他很久,小白神色坦然,不像是在说谎。
一个傻子,陆云戟在心里说,他从一口棺材里爬出来,然后遇到了一个傻子。
“哥哥。”小白小声叫他。
“别叫我哥。”陆云戟心头烦躁,使劲儿揉了揉眉心,他未曾有过什么弟弟。
“那……”小白愣了愣,仔细看了他两眼,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姐?”
陆云戟:“……”
他陷入沉默,小少年还以为叫对了,更加肯定叫道:“姐姐!”
看样子这小东西跟原主也不太相熟,连他是男的女的都不知道。他原本还怀疑小白是魔道中人,现在看来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魔物。魔族如果选这么一个人来刺杀自己,那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小白趴在棺材边,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童真,问:“那姐姐叫什么?”
叫姐姐还叫上瘾了,他有些无奈,刚想开口,转念一想,若是告诉对方真情,小白八成以为自己有病,云戟仙尊已经死了,此事世人皆知,小白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可能相信。
他沉吟片刻,道:“我叫苏九归。”他说了自己未修道之前的俗名。
他上辈子只当了十年的苏九归,他十岁上太清山,由掌教亲自改名叫陆云戟。他有两个名,一个苏九归,一个陆云戟,中间仿佛隔着山海,一个是凡胎肉/体,一个是天才修士。
对他来说苏九归这个名字很安全,知道他俗名的师父已经走了,现在普天之下只有他那个傻徒弟知道苏九归。
小白应了声,没对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苏九归身上疼得要他命,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又怕小白听不懂,道:“你还是叫我哥吧。”
他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个跟头摔死。
小白看上去人小,力气倒是不小,扶住他下坠的身躯,轻声道:“哥哥小心。”
苏九归修道数百年,身边都有道童跟着侍奉,未曾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
他冷静打量现在的情景,他的的确确是从一口棺材里爬出的,这棺材沿上滴着血迹,有些已经是多年老血,有些还新鲜着没凝固,他不是第一个躺在里面的人。
他看清楚了屋内的陈设,棺材旁有个停尸板,四个角有四个锁链,锁链上血迹斑斑,大概之前囚禁过什么人。
屋内四个角分别安置了四个等人高的铜镜,这是个镇妖邪的简易阵法,原版可以杀妖灵,现在不知道谁进行了改动,效用很低,刚好只是能把人囚禁于此,只能对付原主这种灵力低微的妖怪。
放在过去他根本看不上,如今他却愣住了。
他就这么突然看见了自己的面貌。
从斑驳的铜镜中看去,昏黄的光线下照出他现在的样子,此人身材颀长,红色嫁衣很衬他,嫁衣上黑下红,玄黑的腰带勾出他一截窄腰,宽袖口绣着鸳鸯,颈上一枚天官锁,腰间还挂着一个子孙袋。
像是一个要嫁人的鬼新娘,一身的鬼气和妖气。
他与镜中人不相熟,照镜子如同和原主遥遥对视,镜中人含情的眉眼里仿佛有无尽的哀愁,死前大概有些许遗憾未了,他只能想到一个词,消香玉陨。
相由心生,太清山的几个道士没有几个长得难看的,他见过的妖魔鬼怪多了,也不得不承认镜中人长了张好皮囊。他对相貌没有任何感觉,修道到他那个份上早就对于美丑没有什么执念了。
只不过……
“这是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少年有些纳闷儿,软软地回答:“尾巴。”
一条长尾从衣摆下钻出,毛茸茸地垂在身后,那条尾巴仿佛跟他是两个人,在苏九归的注视下竟然甩了甩尾巴尖。
他额头跳了跳,当然知道那是尾巴,捞在手中是沉甸甸的,毛发蓬松,通体赤红,唯有尾巴尖上一点白。
可他为什么……长着一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