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我们不知这棺材为何停在祠堂里,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为妙。”
“大家折腾大半夜,天也冷得厉害,倒不如去前头的村落寻户人家,先过了今夜再做打算。”
这祠堂离坟冢近,周位大大小小足有五个村落,都依着这片坟茔作为过世之人的最后居处。
裴恭点头同意,趁夜色领着四个旗官,同方岑熙一道往最近的河桥村走去。
他们在坟茔守候已久,转眼又在这祠堂中停留,如今时辰早已经过了二更。
即便步行进入村落,也只能看到家家户户门屋紧闭,不见半丝灯火亮星。
裴恭便在村头寻户人家,用力敲敲门。
半晌,一个男人便骂骂咧咧开了门,见着裴恭他们手里的刀,忽然又噤下声,颤颤巍巍不敢大动。
裴恭看得好笑,但还是解释道:“我们京中兵马司里办差的衙役。”
“路上因故耽搁行程,进不了城,想请你通融借宿一晚。”
户主显然是对一群练家子还有忌惮,依然不大肯容裴恭一行进门:“几位军爷,我们家这屋小,实在留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还请军爷们换一户再问问吧。”
裴恭见得这事好似还有几分端倪,随即眼珠子一转,唇角噙上半抹坏笑。
他抱拳拱拱手,熟络地唤声“大哥”,随即推心置腹道:“实不相瞒,我们其实倒也无事,只是跟我们一道儿出公差的有个文官。”
“那郎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半点帮不上忙干活,偏又是我们上头派下来的。”
他说着视线便瞥向方岑熙,却又如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
裴恭蕴出一脸苦相,故意压低声音:“这文官折腾我们一路,尽数只会拖后腿,若不是他我们早已经回了京城。”
“如今他实在是走不动,我们便也只能由着他,实在不敢让他有个好歹。”
“不然人家回去笔杆子一扛,告几句小状,我们哥儿几个全都得玩完。”
农户抬头,果见一群练家子似的人中间夹了个单薄文弱,风度翩翩的郎君,一看便是实实在在的读书人模样。
原本站在后头的方岑熙本还目不旁视,此刻却好似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忽迎上了农户打量的目光。
他弯唇露出个轻笑,随即格外配合地揉揉额角轻叹口气。
只见他踉跄两步靠倒在裴恭身边,病怏怏咳两声道:“裴大人莫要强求,我还能走。”
“大哥若是有难处没法通融,你不是正好省下了方才说要重谢农户的那个银锭子?”
言罢,他似有所指地瞄向裴恭腰间的钱袋。
那视线便引着农户也一道看过去。
一唱一和,假戏真做。
裴恭笑着咬咬牙根,又不好直接否决。
他百思不得其解,方才明明都已经压低了声音,怎么方岑熙还知道他在背后说坏话?
裴恭只能自讨苦吃,掏了银锭子出来递给农户:“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裴恭手里的银锭子虽小,却也足有五两。
够一个普通农户家大半年的生计。
开门的男人眼里顿时亮得发光,将门彻底敞开,迎祖宗似的将一行人带进院子:“官爷快快请进。”
“今儿是十五,家家户户按理儿都不该开门的,我是看着这位先生劳顿,着实可怜……”
方岑熙便也轻笑:“多谢大哥慈悲。”
男人转身,干脆利落地将一行人引进门。
方岑熙转瞬便站直身子,半丝儿也没了方才那文弱样,只瞧着裴恭挑衅似的挑起眉,笑吟吟在眼角弯出个得逞的弧度来。
裴恭吃瘪地撇撇嘴,却又不好大作,只能自嘲地嗤笑一声,也跟进那农户进门去。
乡下小院不比京城,院中扬着尘土,四下几乎没有陈设。
裴恭先前连香海县城的客店都嫌弃,如今自然更是隐隐皱眉。
不过接受过县衙大狱和家中变故的洗礼,他如今早已经学会了“隐忍”。故而即便心中嫌弃,他也只是低着头不声不响往院里走。
一行人还没走出几步,屋中忽然走出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边开门边问道:“爹,大半夜是什么人……”
话音没落,小姑娘便挑眼看到了裴恭和裴恭身边的方岑熙。
方岑熙迎上这抹略带闪躲的目光,便一如既往弯弯眉眼,冲着小姑娘温和轻笑起来。
院子里不大亮,但裴恭还是看到那小姑娘的脸,好似霎时间多出一抹酡红。
……
也不知是怎么的,裴恭只觉得心里忽然有了情绪起伏。
他大概有点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