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方岑熙虽然笑得与往常并无二致,可裴恭就是能从这浅笑中看出几分刻意来。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裴恭压下眉头,“是不是?”
方岑熙顿了顿,仿佛一下子被裴恭问得无所适足。
裴恭却还不曾罢休:“怎么不说话?”
方岑熙自顾自做了个深呼吸。
“三爷还记得,先前说过的那信吗?”方岑熙温声静气,“宣府卫的信。”
裴恭一怔,忽忘了自己追问的话题。
他忙搁下手里的筷子:“怎么?”
“三爷说有内卫掺和,许也是为了找那信。”方岑熙缓声解释,“可如今内卫也未能找到信笺,不会善罢甘休。”
裴恭愣住,忍不住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内卫没找到信?”
“内卫是陛下亲卫。”方岑熙面不改色,“内卫手里若是有信,无论那信里的内容是什么,陛下早该赦了梁国公府,或是早已经降罪。”
“如今陛下又怎么会不置一语?可见内卫也没有寻到东西。”
裴恭皱眉:“你还真行。”
“我爹也是这么个意思。”
“三爷可想过,军贼为何长途跋涉带信入京?”方岑熙浅声分析,“那信又是交给谁的?”
“如今梁国公府和内卫都不曾寻到信,如果这是一封密谋要构陷梁国公府的信,这信会不会已经被交给了那个要接应军贼的人?”
“再退一步,若是宣府卫外路当真被卖,那是不是一封上京状告的信笺?既然如此,内卫又为什么会盯上那封信?”
裴恭瞳孔一缩,顿时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是内卫?想诬陷我二哥,想置裴家于死地?”
方岑熙煞有介事地点下头:“内卫中的确有人在暗地里做这勾当。”
“可却也定然不止内卫,后头必还有更大的黑手。”
裴恭听着方岑熙娓娓道来,手里的筷子便不自觉被他攥紧的手彻底握成两截。
他是恨极了内卫的那帮败类。
恨不得食肉寝皮,见一个杀一个,抽出刀来将他们挨个捅穿。
方岑熙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他如水的目光,只是淡淡蕴在裴恭周围:“三爷与内卫,是积怨已久?”
裴恭勾着唇角冷笑一声。
“若不是边关军卫铁血丹心,他们岂能在京里头闲出那给人背后戳刀子的功夫?”
“一群卑鄙鼠辈,当初坑害我爹和我大哥,如今连我二哥也不肯放过。”
梁国公裴沧宰少年人杰,金戈铁马卫国保疆,三十八岁那年更是大破鞑靼,夺回早年失陷的五座城池。
不料大胜归来,等着他的却是一番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的诬告。内卫手里满是“证据”,夺得大胜的梁国公,甚至连家人都还没看到一眼,便身陷囹圄。
裴家从荣耀满门的勋贵之家,一夜间沦落为众人唾骂的对象。
内卫肆无忌惮地在梁国公府中“搜府寻证”。
那年裴恭才六岁。
却怎么也忘不掉当初的情形。
后来梁国公贪墨军饷之事不了了之,却也彻底失了皇上信任,自此赋闲。
世子裴宣代父领征,战功不输父亲。
不料一场鞑靼的偷袭却又害裴宣坠马,本还要一鼓作气破了鞑靼那支人马出口恶气,不料又被内卫探知给京中,强撤回京。
如今,裴宣占着锦衣卫的闲职,也成了可有可无的“废人”。
裴恭眸子里都蕴出了杀意:“我裴家与内卫那群见不得人的玩意,此生势不两立。”
若当真是办事得力,有几分真才实干的儿郎,谁不愿光明正大地功成名就?
这世上唯有那些只想一步登天的无能之辈,才会蒙住脸面,躲在见不得人的阴沟里,踩着别人的血出卖良知,讨得自己的三分薄利。
裴恭冷着声:“内卫没一个好东西,我只恨杀不得他们。”
方岑熙默了默,登时难置一语。
“我会再查。”他半晌才低下头,干巴巴地浅声道,“快吃,面要凉了。”
裴恭的手指在桌上杂无节奏地敲击几下,心里乱糟糟的,却只好强行冷静片刻。
他微沉眉头:“不说这些。”
“你熬了一宿,等下先回去歇息。”
“不必。”方岑熙不假思索,“三爷定已然将案卷翻得滚瓜烂熟。”
“便在这,于我细说说看。”
裴恭一愣:“你怎么又知道,我把案卷看得清清楚楚?”
方岑熙正要解释,裴恭便和他一同笑出声来:“我忘了,小方大人最会算命,还总谦虚曰常理推断。”
方岑熙一愣,掩着唇轻笑道:“这次不是,这次是三爷自己说的。”
裴恭愣住,忍不住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方岑熙眼角堆出带笑的弧度。
“因为你是裴三爷。”
他又怎么会不懂裴恭的心思?
“你忙了一整宿,能寻到案牍院来,那你就一定看过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