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缓缓铺过了南城的天。
今日本就不大晴朗,故而此时云层掩月,便显得南城的街道越发阴暗昏沉。
原本对丁佑德爱搭不理的裴恭,不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黄昏才刚刚透出暗色,裴恭便风风火火叫手下的小旗找人,催着还没吃晚饭的丁佑德出门。
小旗气喘吁吁,扭头便要出门:“丁寺正,可算是找着你了,咱们得快些赶到南城去才行。”
“裴百户说是要连夜彻查线索,没有你不行,得专程请你去。”
本才得意洋洋下职的丁佑德,此时整个人还懵着,案卷更是尚未看完。
可大理寺协查,他偏又不能直接拒绝裴恭的传话,只得忙不迭换好衣裳,随着传话小旗出发。
彼时南城坊肆闭户,城门紧关。
凛凛寒风在空旷的街道上毫无遮蔽,便直直朝人袭来,像是敲着人脑门一样,让人隐隐钝痛。
丁佑德正腹诽着裴恭想一出是一出,私下里还在一叠声地叫倒霉。
见着裴恭却又连忙收敛神色,只敢讪讪陪笑:“裴百户。”
“这入了夜,咱们还来这南城时为何?”
裴恭却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是嗤笑一声提点道:“丁寺正还没有看案卷?”
“我回去思前想后,咱们办得是鬼怪案子,自然是得晚上来南城。”
“鬼影巡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咱们若不是趁夜前来,又怎么能抓得住鬼?”
丁佑德听着这番不着调的言论,忍不住暗自撇撇嘴。
他抚了抚额角边的冷汗,心中虽多怨言,面儿上却只得连连称是。
他又皱皱眉头,话锋一转:“可是裴百户,这鬼影巡城只是传闻,咱们谁也没有见过那鬼是个什么样子。”
丁佑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咱们一伙官差就这么没来由得杵在街头,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何况裴百户英武过人,神勇无比,若是您立在南城,就算是真鬼也该有所震慑收敛,何况是那些装神弄鬼的?”
“我看咱们还是明天白日过来,寻些人去问问,想来更靠谱些。”
裴恭侧目瞧着丁佑德那一脸恭维神情,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他一反方才的孤傲,轻貌似熟络地拍了拍丁佑德的手。
“丁老哥,此言差矣。午后我是与你见外才故意要拖到明日再查,后来一想是自己不该了,咱们都是为了办差事,哪能多那么多花花肠子?”
“这差事上头都急着等结果,要得急,咱们万万不能耽搁。”
丁佑德一哑。
这话确是他午后所言,如今这席话被拿来搪塞他自己,他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丁佑德暗自叹口气,又被裴恭一句“丁老哥”叫得晕了头,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搭上了腔。
他迫于无奈地冲着裴恭点下头:“话是这样的话,只是眼下都已经宵禁,南城街道空空,咱们又该去哪处抓鬼?”
裴恭闻言,意味深长地勾勾嘴角:“街道空空,自然是要找一找的,那些鬼怪还能蹦到咱们眼前来等着被抓不成?”
“不如咱们分头行动,各自在街上徘徊,总能有一两个见着鬼影,到时咱们再摸清位置瓮中捉鳖……”
丁佑德听着裴恭有条不紊地安排,心里又千万个不乐意。
可如今他跟裴恭一道儿查案,碰到眼下这事,偏又脱不得干系。
“我们几个去巡小街小巷,这烁石大街便有劳定老哥来巡了。”裴恭唇边噙了笑,淡淡的眸色里仿佛是憋着坏。
丁佑德还想再论两句“高见”,不料锦衣卫的几个人散得倒快。
不过眨眼功夫,也不由他再分说,清冷冷的街面上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丁佑德被灯笼的一小片澄光彻底拢住,在黑漆漆的大街上格外显眼,且又格格不入。
他怔了怔,瞧着远处不甚明亮的大街,手下意识抖了一下。
街道没了白日的熙攘,贸然出现个人影都会吓人一跳。
丁佑德举着灯笼小步朝前挪,连垂着灯笼轻晃的微风都能吓得他心惊胆战。
可是别人都去巡街,他站在此处,总归也不是事,万一叫裴恭他们瞧见,怕是还要白惹一顿嘲笑。
他咬咬牙关,一不做二不休朝前走去。
南城比往常都更加昏暗,灯笼在寒风中晃来晃去,越发平添几分阴森恐怖。
丁佑德心下紧张的厉害,只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一心祈愿别看见什么脏东西。
“天惶惶,地惶惶……”
“天惶惶,地惶惶……”
丁佑德嘴里念叨有词,眼也根本不敢往旁处去看。只要他速战速决绕个小圈回到原地,到时候也算是能交差。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
他才刚刚拐过前头的街道,正要回过头转身,顺着旁的路再回去,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披散着头发,从他眼前飘荡过去。
丁佑德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间僵在原地不敢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