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颀长,立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被闪电那白光照得清隽又高挑,唯有拉长的影子落进街旁的窄巷。
他披着带兜帽的斗篷,却仍掩不住斗篷下那身檎丹赤红的洒金麒麟袍服,俨然是内位中举足轻重的角色。
恐怕是个内卫协领。
而那人的手指更是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握有一块象牙似的雕件,正在指缝间不断自如地翻转游移。
他不与寻常内卫站在一处,却始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凝着客栈。
裴恭只消片刻时间反应,便随即明了状况。
眼前那人来头不小,应当是内卫的头目才是。
人人皆说内卫身份神秘,协领更是鲜有人知其真正身份。
裴恭思及此处,便来了些兴致。他仍不动声色地盯着,只将视线轻轻上挑,试图再窥得半分天机。
那协领的兜帽拢着,宽檐将面容盖去大半,唯有偶尔间抬脸,才能有机会得瞧见脸。
不料裴恭再细细打量时,却只发觉一方墨色薄绢覆在那人眼下,将他下半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兜帽之下唯露出一双狐狸般似笑非笑的眼,令人难辨身份。
与此同时,那双兜帽下的眉眼也好似察觉到了异样般骤然撩起,堪堪同裴恭四目相对。
裴恭一僵,却不及收回视线全身而退。
他只觉得脚下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拌住了。
还不待他再多反应,方才还围着客栈的内卫大军便已经围涌而上,封住所有退路,把那明晃晃的刀架来了他们面前。
“十三司办事,何方贼人造次?”
裴恭自嘲似的嗤笑一声,随即撑刀起身,只一个眼神,身后的陆长明便递来一沓官牒,交给内卫自证身份。
“你们是宣府卫的边军?”一声讥笑从他们面前传来,“该不会假冒的吧?既是宣府卫边军,怎敢擅离职守出现在京城?”
裴恭伸出食指和中指,漫不经心地夹送出一张纸去:“路引在此,来京中是因为军务在身。”
“呵,准备倒还挺齐全。”那内卫借着火折子寥寥看几眼,才满眼疑惑:“抓人?”
“怎么?你们这是想从我们手里拿人?”
周围几个内卫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抽将出刀来。
“在这天底下,还没有敢跟十三司叫嚣的人。”
被人居高临下地瞧着,这感觉并不好受。
何况跟在裴恭身后的,随便拉一个也是宣府卫可堪重用的军官,在宣府时何曾有人敢同他们这么说话?
众人登时忿忿不平:“你一个区区旗官竟也如此倨傲,我们军中职级各个压你二三级,叫你们管事的来说话。”
问话的内卫见状,径自笑出声来,不管不顾地撕掉手中的路引。
“就凭你们?你们有几个胆子?张口便想见内卫协领?协领大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裴恭泠然侧目,再往方才看到那内卫协领的方向瞧去,此刻早已空无一人。
他立即死死扣住面前内卫那只捏有路引碎片的手:“有话便说话,就算是内卫,随便撕宣府卫边军路引公文,只怕也于规不合吧?”
身后的宣府卫军官们也不由得愤慨道:“这几个人好歹也是我们设局聚齐的,何况我们抓的也不过我们宣府卫自己的人,你们岂能连句交代也没有,就随便拿了的道理?”
“三五言语不合,便撕我们路引公文,我们回不去宣府卫,我们就要告上兵部,告到金銮殿上。”
“你也都听到了。”裴恭眸色清冷,扣住的手又紧了几分,“把你们协领过来,不要让我们说第二遍。”
被抓住的内卫显然神色一慌,对着周围道:“拿下,快将这些扰乱行动的贼人都拿下。”
下令的话音未落,便有内卫趁着陆长明不当意,使着刀柄出阴招将人砸到膝头伏地,生生跪下。
隆隆雷声又至,周围越发嘈杂。
裴恭对这帮目中无人的内卫早已颇有微词,此时看到内卫下阴手打人,终于彻底爆发。
他二话不说抽刀亮刃,三五下将周围几个内卫揣倒在地,又抬着刀背推开面前的几个。
陆长明看着裴恭身后渡来的身影,连忙大喊:“三爷,小心身后……”
裴恭并不急着回身,他径直抡起他那精雕细琢且结实有余的刀鞘,顺势用尽力气,往自己身后沉沉挥过。
“是何人,在此……”后半句话还没说完,裴恭背后的身影便闷哼一声,顺势倒下。
内卫中顿时嘈杂开来。
“协领大人……”
裴恭怔了怔。
但却不是因为怕。
他总以为内卫虽只会在人背后戳阴刀子,无建功立业,但至少在皇帝跟前行走,也该是有些本事的人。
如今是无论如何没料到,一鞘就能如此轻易抡倒个内卫协领。
裴恭手里的雁翎刀一顿,便垂下眼帘,朝那内卫协领凝去。
那协领兜帽下有双狭长的眸子,此刻也轻轻撩起,寒凉的视线悉数落往裴恭身上,眼中满是厌恶,好似要彻底记住裴恭的样子,往后才好宣判裴恭的死期。
裴恭慢条斯理销上刀鞘,迎上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瞧着对方,便揶揄地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十三司都是些多有手段的能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们就只会横行霸道,暗下阴手。凭着这点本事,也在京中作威作福?真是无耻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