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后的塞维尼不由收住了笑意,眼眸间隐隐透着一丝担忧。
“老爷,您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晚饭很快就能做好,今晚好好陪陪少爷,明天我会叫您起床的。”
“爸爸明天还要走吗?!”闻言,艾迪有些惊诧,“爸爸,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又要出去啊?还是因为那个什么…‘战争’吗?”
巴伯伦拍着艾迪的小脑袋瓜,
“是的,艾迪,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等做完了,就能一直陪你了,今晚只是临时回来一趟,相信爸爸,很快就会结束的。
好了,你先去玩儿吧,爸爸有些疲惫,洗个澡精神精神,待会儿一起吃晚饭。”
“哦……”艾迪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失落感。
不管怎样,最起码今晚还是有机会的。
父亲去洗澡的时间里,艾迪匆忙地赶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底缓缓抽出一个小铁盒。
拍去上面的灰尘,艾迪用一种无限接近于神圣的目光打量着它,暗自嘀咕着,
“爸爸终于回来了,嘻嘻…”
随着铁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样式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全都带着引信,对于这个年代的孩子们而言,它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烟火。
尤其是在荷波伊莫基特这样的贫穷小国,烟火能够算得上绝大多数孩子最直接的快乐源泉。
每逢特殊节日,或是一年之末的夜晚,孩子们便会相聚在一起,放着各式各样的烟火,一同欢笑,对着它们绽放的光彩许下心愿。
看到孩子们开心,大人自然也就高兴,可以说,烟火在荷波伊莫基特不仅仅是作为普遍的儿童玩具,也作为一种情感上的寄托而存在。
艾迪的脑海中,浮现出以往许多与父亲共戏各类烟火的场面。
有的能在末端溅射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像陀螺一般极速飞舞;有的能在水中引动激流,随后扬起晶莹的喷泉水柱;还有的则是直冲天穹,绽放成璀璨的火花。
这些难忘的场面,从他有记忆起年年都没有缺少过。
今年相对不是那么幸福的一年,希望能在今晚与父亲幸福那么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行,艾迪心里如是想着。
盒子里的烟火是去年年末的存货,说到这里,艾迪不禁又感到有些懊恼,“战争”这家伙居然连烟火商都给赶跑了。
所幸存货是几十支大小不一的火花棒,足够耍上好一阵。
……
大厅的餐桌边,塞维尼正在不停地与另外几名佣人摆置餐具及上菜。
巴伯伦已经准备就绪,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怔怔出神,餐桌旁壁炉的火光映出他瞳孔中的那抹不安。
叮!……
突然间,壁炉台旁边的电话座响了起来,巴伯伦条件反射般地颤抖了一下,塞维尼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过去先接过握柄。
“您好,这里是巴……”塞维尼话说一半,看向了巴伯伦,“老爷,找您的…”
此时此刻,巴伯伦真想给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双手打上麻痹针。
“嗯…”
接过握柄,巴伯伦在与对方说过一句话后,整个人的脸色就彻底变了,就像是原本的晴朗日空在顷刻间卷起层层雷云。
他没有再接任何一句话,只是将电话贴在耳边,似是在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言辞。
塞维尼注意到,巴伯伦另外一只自然垂落的手掌不知不觉中握成了拳头。
“老…老爷…?”塞维尼感觉有些不对劲,在打扰与否的纠结中咬着牙关,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答复。
巴伯伦依旧在“认真倾听”。
直到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将电话放回座机台上,手却仍旧握在上面,身形亦是维持着刚才的姿态原地不动,只有头微微垂落。
这时,大厅的门打开了,艾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两手负在背后,脸上有着期待性的笑意。
看到爸爸那站立不动的背影,艾迪知道,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紧接着,艾迪迈着步子,向父亲身后轻快的跑去。
见状,塞维尼本能地喊了一声:“少爷!别……”
不过为时已晚,艾迪一只手轻轻拍在父亲的后背上。
“爸爸!”同一时间,艾迪还偏头看了塞维尼一眼,有些好奇她怎么了。
片刻后,艾迪并没得到来自父亲的回应,但父亲不是已经是挂断了电话么…?
“爸爸?”
依旧没有回应。
塞维尼心跳越发的厉害,她命其余佣人退下,自己则绕过餐桌,朝艾迪走去,准备将他拉走。
没成想,就在下一刻,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爸爸,这是我送……”
“别来烦我!”
啪!!!
艾迪的稚嫩话语,巴伯伦的莫名怒斥,以及他反手将儿子所递之物拍走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是一朵由几十支火花棒绑在一起的“烟火花束”,在花束的下方用绳子吊着一张经过折叠的方纸。
若是打开方纸,会看到上面画着一副画,虽然工笔幼稚,但不妨碍辩识。画中内容是漫天绚烂的烟火,在烟火之下有一群手舞足蹈的人在庆祝,其中就有一对父子。
在这张画纸的背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下方还跟着几行稍小的文字:
「爸爸,你很久没回来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听塞维尼太太说因为那个“战争”,好多东西都买不到了,所以我就画了这副画送给你当礼物,希望你喜欢。
抱歉,没有办法准备蛋糕,等你回来后就对着这副画许愿吧。
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那我就把到时一起放烟火的愿提前许咯。
我的愿望是:让那个“战争”马上结束,这样爸爸就能多多陪在我身边啦!」
很可惜,这张方纸没等来它被打开的时刻,便在此刻随着被拍走的烟火花束,一同飞进了旁边燃着熊熊烈火的壁炉里。
一瞬间,几十支火花棒同时被引燃,但它们本应绽放的美妙荧光却完全淹没在了火堆中,看不出分毫。
而那张外表轻薄的方纸也在眨眼间化为灰烬,巴伯伦永远也不可能品位到其中的沉甸。
艾迪呆愣在原地,与父亲对视的一双眼睛失去了光芒,之后便溢满泪水。他转过身,嚎叫着不知要奔向何处。
“少爷?!!”塞维尼赶紧跟了上去。
大厅内只留下巴伯伦一人,呆滞着目光站在壁炉旁,他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壁炉内的景象,那一束烟火花束已然成为扭曲的铝丝团。
巴伯伦似乎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下了什么错。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可钟表的指针仍在向前转动,来不及道出的话语已经无力留住儿子的脚步。
焚烧后的画纸散落成无数细小的黑色粉尘,顺着壁炉的火风冲出烟囱,从不远处看去,就像是这片静谧的庄园带升起了一小柱违和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