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晚,方岑忙着收拾行李,爷爷正炸元宵。厨房里油烟弥漫,热油翻滚,白滚滚的小团子丢下去,刺啦作响。
老人家从下午四点就开始忙活,折腾到现在,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方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来来回回又转了一圈,确保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后才安安心心地把箱子拉到门边放好,这就算收拾完了。
进了厨房,帮着烧火添柴,没多会儿功夫,老人家又开始各种叮嘱。
“到了单位要跟老师同事好好相处,刚毕业,凡事不能冲动,多学习,多思考。”
“受委屈了,小事就忍一忍,大事就还回去,咱不受那个气。外面好人多,坏人也不少,多留心眼,姑娘家家,要懂得保护自己。”
“平常别亏待自己,想吃什么就买,别老想着寄钱给我,我用不着你瞎操那个心。”
“……”
锅里噼里啪啦作响,伴着絮絮叨叨的话音,持续了十几分钟。
方岑脸上挂着笑,时不时地点个头,嗯两声。
当过老师的,大多数都是能说会道。
十三四岁的时候吧,方岑有段时间特别叛逆,整天不想读书,跟着学校里几个同样吊儿郎当的人爬围墙出去上网。
那会儿流行一款叫白色幽灵的游戏,方岑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玩,总之坐在电脑前,玩上整个通宵,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日子荒废了大半个学期,成绩一落千丈。
时至今日,方岑仍记得清楚。
那天爷爷被班主任喊来学校,各科老师轮番上阵,批评声如雷贯耳,爷爷半弓着腰,好说歹说才让班主任同意撤销处分。
她以为回家免不了挨一顿揍,却不想爷爷只是很平静地给她煮了一碗面,而后进房没再出来过。
睡到大半夜,方岑起来找水喝,瞅见门口石台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老人家背着她,抽了满地的烟。
“爷爷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是想你学了一身本事,哪天我走了,你往后的日子也不会过不去。”那晚爷孙俩坐在石台上,第一次敞开心扉,也是第一次,爷爷同她讲起母亲。
许知行因为还有别的事提前回了岩城,对于两个人关系转变的那个晚上,方岑没对爷爷讲起。
坦白而言,这段感情,她有太多的不确定。
倒不是许知行的态度,似乎从记事起,不管哪一种情感关系,她总会先想到分开两个字。
姜淼评价她,潜意识里就是太缺乏安全感,又对谁都藏着掖着,典型的情感劳碌命。对此,方岑不置可否。
落地岩城那天,许知行带着清好到车站接她。
深冬的夜里,寒风凛冽,返工潮车站里人山人海。
这座城市,方岑一共待了近七年。过去她一个人来求学,岩城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不得不停留的远方。而现在,她看见这片土地的夜晚华灯初上,眼前熙熙攘攘的万家灯火,竟莫名觉得可爱起来。
书上写,人一生总会为一个人而爱上一个地方,过去她不信,而现在,因为许知行的出现,方岑头一次有了如此深刻的感悟。
“饿了吗?带你去吃饭。”许知行瞧见她,唯恐她被人群挤跑似的,大步流星走上来,边从脖子上取下围巾给她系上边问。
方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怔,扭捏了两下,“许老师,我不冷……”
“我挺热的,你先帮我戴着。”许知行坦然,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才下火车这么快就冰冰凉凉的。
他替她拎过行李箱,掏出车钥匙,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里。
二十寸的小箱子,竟然重得出奇。
其实她带的东西不多,临出门前爷爷硬是把家里剩下的年货都给她装进了箱子里。
方岑想到什么,等两个人坐进车里,献宝似的靠到他跟前,“我爷爷炸了好多元宵,他说许老师人很好,一定让我带来给你尝尝,足足两大袋呢。”
“嗯?爷爷只是说许老师人特别好吗?”许知行笑一声,明知故问似的,伸手揉了揉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车里暖气开得足,总算恢复了正常温度。
从前不觉得,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恶趣味,总忍不住想逗逗她,看到小姑娘害羞别开脸,才又稍稍正经,“哈哈哈好了,吃饭去。”
车子沿江滨路一直开,停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方岑不免疑惑。
原以为只是找个地方随便吃点,现在看这个架势,似乎他早就定好了地方。
“许老师,我们去哪儿啊?”她转头问他。
“带你去吃饭,顺便见个人。”
他语气稀疏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见个人”三个字在方岑听来简直如临大敌,一个“啊!”脱口而出。
“是您家里人吗?不行啊,我现在什么都没准备,真的,我紧张……”
趁着车流不多的空当,许知行扭头便看见一张眉头紧锁的小脸,一双清亮的眼睛幽怨又无辜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