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只上一个早班,中午到家时,前脚进门,后脚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打窗户,沿缝顺进来一溜水。
方岑蹲在地上喂猫,白色短毛猫,嘴养得叼了,猫鼻子嗅了嗅,半截地瓜,爪子蹭了蹭,竟一口也不吃。
“工资还没发呢,最近没鱼仔吃了,你忍忍吧。”她摸着猫背轻哄。
猫听不懂,叹一口气,像在叹猫更像叹人。
一道“喵”声,沉在窗外雷声里,猫抬抬爪子,还是跑了。
她无奈,把碗端在角落里,半截地瓜一口未动。
人无路可走时,深海可造舟,山川可攀梯。
这是她小半生悟出来的道理,想一想,对猫,自当原理共通。
地瓜而已,饿急了自会下咽。
其实细说起来养猫,挺意外的一件事。
那会儿方岑刚毕业,说来挺惨壮的,她本科念的国内某知名医科大学,找工作的时候简历还是投得像发传单,只求一个工作,奈何大部分都石沉大海。
最后岩城市医院给她打电话,说还有一个名额,前提要考试,几百个人里择最好的那个。
她愣了老半天说不出话,实习时早打听过了,人家三甲医院,根本不收她这种本科学历的。
那边还等回复,人力部的姑娘耐心极好,温温柔柔又问了一句,“您考虑怎么样了?”
果然生活万千种可能,真轮到她捡这天上掉的馅饼。
她忙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喜上眉梢还有种不真实的感慨,呆呆坐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噗嗤就笑了。
那会儿还跟人合租,室友周末带朋友过来,几个人闹腾起来,一嗨就是一天。
好不容易求到个考试机会,她咬一咬牙,就一个普通至极的夜晚,终于决定搬出去单住。
这猫就是那时候出现的。成天窝在出租房楼下一个过道里。
她从小就心软,见不得小生命受半点委屈,每逢路过,就咬下半截火腿饼干什么的,丢给它吃。一来二去,那猫竟然认人,时常缠在她腿边蹭蹭。
确定录取的那天,是个碧空如洗的日子。岩城多雨,这天气挺难得的。
方岑在楼下碰见房东,人家说,“这猫是之前一对来租房的情侣养的,后来两个人掰了,各走各的,谁也不带上这猫。”
她低低“嗯”了声,心里不太舒服。有点怅惘,为猫,也为那对情侣。
最后一鼓作气,把它抱回了家。
天朗气清,好事多磨,方岑给它起名“清好。”
正式入职那个月,还得跟着老师转,工资不高,只领到两千来块。
除去房租水电,在这座物欲横流的城市里,剩下的钱连打打牙祭都不够。
爷爷打了长途电话过来,问她工作累不累?刚毕业生活上会不会过得太紧巴?
她忙笑,“没呢,就给老师打打杂,周末休一天,而且医院给的补贴够多,天天烧烤大餐都花不完。”
“嘴巴那么贫!外面不比家里,心放沉稳了,好好学!”爷爷年纪早过七十,嗓门依旧中气十足。
方岑应了声“好”,连忙转移话题,扯扯天气和琐事,堵住了他接下来长篇大论的大道理。
老人家以前在家乡小镇上做老师,说教起来总是一套一套的。
“你上回那张卡还用吗?现在不比在学校,干什么都得花钱,卡号报给我,明天去银行给你汇点钱过去。”他仍是不放心。
方岑自打上大学来,只让爷爷汇过一次钱,她成天跑校外兼职,钱不多,应付生活和学费还是够的。
当年父亲出事,爷爷受到影响,到退休了,每个月只领到一点退休金。
方岑不想他操心,笑着打哈哈道,“跟您说了够用,我在这儿过得特别好,您那点钱就攒起来自己养老吧。”
老人家终于不再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外面累,熬不住了就停下来歇歇,我这几年存了点钱,够养活你一阵子的了。”
她笑说,“好。”
挂了电话,忙起身煮晚饭。
一道西红柿炒鸡蛋,就着白米饭,再配一碗蔬菜汤。
在窗台前看了一下午的雨,悲天悯人伤春悲秋脑子里全想了一遍。
晚上医院不用上班,她在外面接了个做家教的活儿,顾影自怜完了,还是得斗志昂扬再去披一身盔甲。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匍匐前进,遇上人了,起来拍拍一身的灰,大家笑一笑,各有各的难处,生活不易,哪里都一个样,艰难和坚持总在抗争。
洗了碗,时间差不多六点半。
方岑拎了两本英语书放背包里,出门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两个小孩儿,男孩念五年级,另一个女孩刚上初一,来旁听。
当初应聘的时候,家长嫌她不是教育类专业毕业,再加上没经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犹豫半天跟买房选地段测风水似的。她端坐在那儿,一转头瞥见墙角站着的女孩,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指了指她,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带两个学生,只收一个人的钱。”
孩子妈妈笑了笑,想了会儿,终于点头说,“女孩你就不用费心教,钱砍掉二十,你让她旁听就行。”
要求有些过分,方岑一咬牙,还是同意了。
男孩有些皮,趁着家长不在身边,没一会儿就撂了笔,撑着头问她,“老师,你打游戏吗?”
她抄着板书,没回头,“不玩。”
“啊?你们现在大人都这么老土吗?”
原本安静看书的女孩听不下去了,拍拍他的后背,“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男孩站起来,椅子发出一声巨响,“你再动我一下试试,我跟妈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