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赤红的眼睛终于恢复平静,也渐渐有了瞳仁。
“杀了她对你往生没有好处。”宜尔边捏诀边道,“佐理灵君已应了你往生之愿,下一世你会衣食无忧,嫁与良人,子孙满堂。”
“杀了辰王妃,你的愿望便会作废。”
夏氏低声啜泣。
“时辰已到,该归位了。”宜尔道,“辰王妃的报应已至。
“安心轮回去吧。”
夏氏的魂魄点点消逝,终于不见了。
刺眼的神辉又将她送回了地府。
宜尔侧身,望了眼上蹿下跳的辰王妃屋邸,隐了身迹,往辰王居所去。
彼时辰王尚在沉酣。
宜尔放出那日西厢除祟所听到的哭号惨叫声——这些都是他鞭笞虐待下人时耳边常有的音调。
辰王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谁在那里!”他声音发着颤,“给本王滚出来!”
哭号惨叫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辰王从塌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抽出防身配剑,在空中挥舞。
剑鞘碰倒了茶盏,茶盏从桌案滚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碎瓷散落在氍毹上。
“王爷,王爷!”小厮闻声入内,“王爷,怎么了?”
“有鬼!”辰王瞪大眼睛,面色惊恐,“有鬼!”
“王爷是龙子龙孙,鬼祟是万万不敢近您身的!”小厮安慰道。
辰王挥舞着佩剑,颤声道:“你听,他们在哭号!”
小厮连忙躲开:“王爷,奴才没听到声响。您放下剑,奴才这就去请寒山道长来看看。”
“快去,快去!”辰王往前几步,惊恐地环顾四周。
“王爷小心,地上有碎瓷!”
话音还未落下,辰王就踩上了瓷片。
疼痛感激得他稍微冷静了些许。
他单脚跳向太师椅,不想又踩到了一片碎瓷。
氍毹不知何时团成了一团,绊了他一跤。
辰王跌倒在地,双手也磕上了碎瓷片,划拉出深深的伤口。
“王爷!”小厮忙来扶他。
辰王接了小厮的力勉强坐到太师椅上。
他看着血流不止的双手,哭嚎不已。
“来人呐,来人呐,有鬼啊!”
……
辰王夫妻闹腾的那一晚,王府西厢倒是一片祥和。
宜尔将禅椅搬到院中的树下纳凉。
她做这些主要是忧心柳孟棠,怕她再遇到什么事。
今夜繁星众多,蚊虫也众多。宜尔被叮出了两个红包。
神君之血有奇效,宜尔时常用自己的血祭仙器,如此这般,仙器必定能功力大增。
她挠了下红肿处,无奈道:“这下要生好些蚊子精了。”
忍耐了片刻,宜尔忍不住捏诀,支起了一道透明帐。
维持仙术有些乏力,她撑着胳膊浅眠,渐入梦乡。
今夜这梦有些无厘头。
梦境的开始,她的原身飞过缭绕着云雾的山脊,盘旋在一处山顶道观上。
道观的菩提树下坐着位女道士,素色的衣袂随风翩跹,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宜尔心头萦绕着莫名的熟悉感,可她根本看不清女道士的面庞。
她从空中栖下,落于观中,行至女道身边。
女道见了她并不惊诧,她甚至摸了摸宜尔雪白洁净的翅羽,柔声道:
“你来了。”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宜尔睁开眼睛,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她坐直身,揉了揉太阳穴。
“吱呀——”
柳孟棠的门被推开了,她立在阶上,瞧着院中的柳孟棠。
夏夜,女子在内厢总是穿的清凉些。此刻,柳孟棠穿着诃子裙,身上只披着层薄纱。
“道长怎么还没休息。”柳孟棠问。
“本想纳会儿凉,结果睡去了。”宜尔知道柳孟棠心情不佳,朝她招手,想要宽慰两句。
“还在介怀白日的事?”
柳孟棠摇头,思索了片刻,好似在回忆。
“我有些闷,想出来透透气。”柳孟棠行至阶下。
“过来坐。”宜尔道。
柳孟棠顺从地走过去,坐在了宜尔身边。
方才在外边还能听见聒噪的蝉鸣,蚊虫叫声,坐到宜尔身边就没了。
宜尔示意她看穹顶,柳孟棠和她一起仰起脑袋。
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一片浩渺的星河。
耳边偶有风声掠过,增添静谧感的同时,送来了清凉。
“没什么可惆怅的。”宜尔的声音响起,“你瞧这穹顶多浩渺。再大的惆怅在它这都是一枚小小的星粒。”
柳孟棠没答话。
“我白日说‘要加倍奉还’是让你,不要一味忍让。”宜尔道,“但也不要过度介怀。”
贴得那样近,柳孟棠能感觉到宜尔的体温。
她微微颔首,享受着这片刻安宁,思绪渐渐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柳孟棠才重新听到虫鸣。
宜尔轻拍她的背:“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宜尔褪下氅衣披在柳孟棠肩上,起身,踱回配房。
柳孟棠指尖拢着氅衣,凝望着宜尔清癯的背影,略有失神。
方才她梦中那抚鹤的道士,不知是不是宜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