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坏在了半道,中途又换乘了小轿,如此周折下来,过了酉时之后,茶花才终于顺利地进入了这位“贵人”的府邸。
但彼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茶花进门之前抬眸略扫了一眼,发觉那挂于牌匾下的两串灯笼上所书的姓氏皆是“宋”字。
可见此间主人乃是宋姓。
不管路上耽搁的时辰是有意还是无意,显然都已经惹得此间等候多时的仆人生出了不悦的情绪。
来接应茶花的仆人叫冯二焦,是个十五六岁的白胖圆脸少年。
对方将手揣入袖口,颇有些诧异地打量了茶花的面孔一眼,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随即将茶花领去了一道门前。
“今个儿你是最后一个,若主子不喜你的伺候,你便快些出来,别没得耽搁时辰。”
显然,他没去同主子通报的行径已经说明了对茶花同样也不抱有希望。
毕竟,自打进了这云舜之后,男人腿上的毛病便一直没消停过。
私下里不知道找了多少人来,却没一个能纾解他的境况。
茶花低垂着眼睫,两只小手拘谨地交叠,并未回应对方的话。
门缝被推开了一个狭窄的缝隙。
茶花娇小的身子无声地穿过之后,门外的冯二焦便又“啪”地将门合拢。
屋子里是漆黑的。
但这不妨碍茶花听见冰冷的“笃”声,自寂静而黑暗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
拖沓的节奏里透露出一丝阴森的意味,那位“贵人”当下坐倚在窄榻上,食指一下接着一下叩击着木质桌面,预示着他微微阴沉的心情。
待听见推门声有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撩起眼皮,朝门口那抹磨蹭的黑影徐徐开口。
“站那么远,是打算用意识来给我捏腿?”
男人清润的嗓音里甚至掺杂了一丝笑意,恍若心情很好。
但若是点了灯看,便会看见他当下笑意不达眼底的冷漠姿态。
这是茶花头一次要面对除了哥哥以外的男子,她扣住袖下微微发颤的手指,明明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却仍不得不支配着自己有些发木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这十年来,茶花从未与陌生人独处过,更没有和一个陌生男人。
那种害怕无关对方是谁,只要他存在,她就会紧张到微微发颤,脸色发白。
这样的害怕在被压制之后,尽管茶花一身冷汗,却仍旧可以支配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待走到那人跟前,茶花的鼻息间便传来了一股冷檀香气。
这种香气即便是在京城里也是极其罕见,但在云舜这个地方,却没什么人能辨认。
榻前搁置着一张软垫,无需对方多余的吩咐,茶花屈膝跪坐在上头,试图伸手找到男人的腿。
她的指尖碰到了冰凉的绸缎,却惹得指下发出一阵轻颤,男人开口时胸腔微微震颤的动静便从她指尖传来。
他闷闷地笑着,言辞却愈发地流露出了让人难堪的冰冷刻薄。
“怎么,你的腿是长在你胸口是吗?”
茶花:“……”
她无言地收回了手,发现他说话很是刺耳。
待又重新谨慎地摸索之后,茶花才找到了男人的腿。
茶花给人按摩没什么技巧,单纯是凭借着自己照顾哥哥的本能去做。
她每一下揉捏的力度与角度,也仅仅是凭着她自己对哥哥感同身受的直觉。
茶花记得郑婆说过的话。
郑婆说,很多人都不能使得这位贵人称心。
若茶花也不能,那也绝非意料之外的事情。
所以茶花从下手的那一刻起,一直在等对方喊停。
然而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对方却仿佛睡着了一般,连呼吸的动静都悄无声息。
直到对方自黑暗中忽地睁开了眸子,略是慵懒地屈起了一条腿来。
这位“贵人”对外声称自己有腿疾,但其实他并没有。
他自幼伤过的腿过了十年八年早就痊愈,连个疤痕都找不出,那样的疼却是源自于他幼时受伤后遗留下的幻疼。
这种疼从无治愈之说。
是以寻些擅长按摩的人来,也只是聊以安慰罢了。
然而就在方才,少女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气传来之时,似佛香,又似冷梅,细辨之下二者却又都不是,却莫名地让他心里积累的那股子烦闷竟鬼使神差地散去一些,连带着膝上无法忽略的幻意也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得到减缓。
这纾解幻痛的方法就在于心境宁和,这般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竟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散发了出来。
他只道自己是纾解了,却不会深究她是在身上搽了什么魅惑人心的香粉,亦或是今晚扮成锯嘴葫芦一般又想玩什么新鲜把戏,借此来引起他的注意。
男人阴沉了多日的心情,就在今日倏然间照进了阳光一般,明媚了起来。
他眯了眯眸子,颇是享受她的手法,随即又百无聊赖地与她柔声说话。
“烟娘的手法倒是进步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