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半盏静静立着,仿佛凋零掉的光秃秃的树枝……
凋零掉的树叶,是她早就没有印象的父亲与母亲。
那还是妖魔大战的时候,魔族的流窜军队闯进村子,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而死。面对狰恶的魔族士兵,人生第一次她握起了武器,那个武器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是一柄柴刀,母亲临死前塞给她的柴刀,以及母亲在倒塌进血泊前最后的话,对她说“涵柳杀了自己!女孩长得太美,是一种……罪啊!”。
冰凉的雨滴被风吹斜,打在脸上,打湿额前的长发,又顺着发梢落到鼻尖,她抬手揩去。没人知道她戴面具是不喜欢液体顺着面颊滑落的感觉,那会让她想到血,母亲的血,母亲倒下前溅出的温热的血……
她动了动耳廓,听到雨中隐隐约约的曲调,带着妖娆冷艳穿过大雨,唱的是:
“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家……”
想来歌女唱起时长袖拂动,手中的刀刃挥舞,说秦氏女含愤杀仇家的轶事,眉宇间却充满着违和的魅惑,台下掌声响动酒意朦胧。
她的手指凭空敲着节奏,这是她熟悉的曲子,因为这本就是她在杀了魔族士兵后,为了活命从荒郊野岭中逃出,身陷青楼时写作的曲子。
写曲的时候连青楼的妈妈都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填词也是客人们欢喜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孩孤零零的活在世界上,而这个世界满是危险与黑暗,女孩就像是掉进熊洞的小白兔……妈妈拍手叫好,说这种能引起怜爱的故事男人们最喜欢呐!听后仗着酒意就算是皇上来了都有掏刀子拼命的勇气呐!更何况是掏钱!
……写曲唱曲的,还是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孩。
可她一开始写这首曲子的原因并不是寄托情感,即使这是一首悲愤的曲子……她只是想让妈妈重视自己,捧自己为花魁,就会有不错的待遇,在战争年代难得的好饭好菜吃,也有权力拒绝那些让人讨厌的男人……
“倌人们今夜能赚上一顿好饭钱吧。”她淡淡地说。
雨水打满了白如寒霜的面颊,秦半盏从繁杂如麻的思绪中回神。
“魔族退兵了。”秦半盏说,“黑三角域进犯的魔族全都退了回去,三月之前还有一场大型裁军。”她看向关三尺。
“这些年多亏了昭帝力排众议的政策,让这十年来没有战事发生。”关三尺忽的叹了声气,“或许再有一两年,天下就不会再有战争……也就不会再需要我们了。这是好事。”
秦半盏默然,眉色寂如远山。
“我也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可以找些事做,去游山玩水看看风景,听说魔妖两族都有其名胜之地?”他展望。
“就这样结束了?”秦半盏目光凝结。
“昭帝让我带句话给你。”
“说。”
“仇恨是时候放下了,你生得这么美,不合适做杀人流血的事。”
“不放下又如何。”
关三尺沉默了下:“昭帝不会让人毁掉他的努力,三族和平共处,乃天下大势所趋。”
秦半盏默然了许久,拿起面具戴到脸上。
“往后我不会再来此楼。”她说。
“月魇的事……?”
“不关心。”
秦半盏走到露台,望着滂沱的雨,背影纤弱如柳。
“昭帝还有一句话……”关三尺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也是我想说的。”
“秦涵柳这个名字,比半盏好听。”
秦半盏踏着边沿,黑发扬起,露出一侧琼花面具,下一刻,身形消失于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