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笑着摇头:“你阿瓷姐姐怕是没时间了,孙家那边今天专门来了人,亲迎的日子都定了,现在要赶紧准备十二床嫁妆呢。你沈家婶婶专门请了姨妹过来守着不让沈瓷出门哩。”
温宣鱼便想拒绝。
莫氏不赞成道:“我已应了你马叔,年前你阿翁的牛租都是他帮忙才减下来,头一次开口,一件小事不能抹了他的面子。不过半日,也没外人,都是两村自己的人在,替你阿翁还个人情,去吧。”
小莫远想着母亲给自己准备的搅麦糖,嘟嘴道:“那我们卖糖怎么办?要不干脆不卖了我自己吃。”
莫氏拿指头戳了一下他的头:“馋。见天就想着吃。你要都吃了,那这口牙得坏完。这糖也不值得什么钱,各家送一点吧。”
小莫远嘟嘴:“不嘛。家家都要出售吉物,就我们没有,阿翁又去了城里不在,阿姐还不能去。”他眼睛一转,“那我找季泽哥哥一起和我卖。”
莫氏摇头,温宣鱼也笑着摇头,孩子话,孟沛怎么可能来做这样的事。
她实在很难想象,那一身锦衣的孟沛会在这泥地乡野的野集上来卖一两个铜钱的卖东西。
小莫远哼了一声:“你们都没问,怎么知道不可能。”
他说着一溜烟跑了。
下午上课前他专门跑回来一趟,说孟沛答应了。
温宣鱼只当是孟沛哄小孩子,并没有往心里去。
到了游神节那日,早上早早的,鸡都还没叫,莫氏就将她叫醒,拿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温宣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伸手接过帕子:“我自己起来就行,帮忙的田婆马上就来了。阿娘身子开始重了,怎么好又早起。”
“习惯了,左右睡不着。”莫氏将她领到妆台前,点了一盏小油灯,给她梳头,“我来给你梳梳头。”莫氏的手有些粗,但是很温柔,她的头发又好,昨日刚刚用桂花水洗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一梳就到底。
很快漂亮的发髻梳理起来了,莫氏又拿出送来的游神节的衣裳,今年的衣裳新作的,外衣稍大了一些,但穿上越发有那份仙姿除尘模样。
莫氏又在她唇上点了胭脂,额中点了朱砂,这时天刚刚蒙蒙亮,淡淡的晨曦照进屋子,莫氏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发呆。
温宣鱼伸手在莫氏脸前挥了挥,她这才回过神来。
莫氏又想了想,用帕子擦掉了温宣鱼唇上的胭脂。
鞭炮声响了三声,是外面迎神的队伍过来了,要在日头出云前接完所有装扮的神祇,然后在吉时绕村游街。
游神的每神由四个人负责抬着,坐在一个没有顶的软轿上,前面再放着一个香炉,等集齐开始游神的时候,每户人家都会安排当家人出来请香,就是将求祝福的香插在对应的香炉里。
寓意来年众神庇护。
这一年是难得安宁的一年,少旱灾水患,北边送了银箔金元,暂时也没有战乱。而临近求收一天雨都没下。连佃户的日子都宽裕了些,于是两村里凑出的钱专门在城里请了不错的小戏班,大伙都等着游神结束后看戏呢。
每年游神节的扮演者都是未婚的半大孩子和少年,生机勃勃,形容闹腾,你笑的我的红脸,我笑你的衣裳。
但温宣鱼走出来的时候,原本嘻嘻笑着的年轻人们都静下来,不由自主齐齐看向她,看她款步轻移,看她素手执瓶坐上神龛。
过了好一会。
一个扮演火神的少年,低声问:“这是从哪家借来的小姐吗?”
另一个水神共工少年小声说:“你下河村不知道,这是莫家那位攀上高枝的啊。不认识吗?”
火神少年微黑的脸都是惊异:“不可能,我前年见过,哪里这么好看?”
水神少年余光看向前面:“女大十八变,以前小,你没注意吧。”
前面迎神的祝由轻声咳嗽一下,众少年立刻正襟危坐,知道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祝由再拜天地,焚香,洒地,开路,落花,然后一瞬间,由远及近的鞭炮声热烈响了起来,接着青烟飘了起来,从这些呛人的烟火气中走过后,游神就开始了。
正襟危坐端庄沉默的神祇扮演者们都敛了神色,目不斜视,手执道具,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仪态。
温宣鱼眼睛被烟火熏得生疼,她微微垂眸忍耐着。
此刻的行道和道旁的小集市都已经准备上了。
不远处,她看见了孟沛静静站在人群外含笑看着她。
一群热闹拥挤的乡民中,他便如同石头堆里的一颗明珠,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他的前面,穿着新衣的小莫远正踮着脚尖瞅,看到她们一群人长长的队伍来了,他便在更前面和几个小孩子追着队伍跑起来,一面叫:“瞧,观音是我阿姐!瞧!最好看的那个!”
温宣鱼生怕他那小短腿摔上一脚。靠近了,两侧都是人群,莫远看不到了,然后就在这时,就看见他身后的孟沛伸手,竟直接将沾着灰土的莫远抱了起来,好叫他看得清清楚楚。
温宣鱼呆了一下。
孟沛向来喜洁,什么时候竟也……
此刻各家排出的人都轮流前来上香。
小莫远也拿着香由孟沛抱着过来,他高兴极了:“阿姐,我给你说。季泽哥哥还给咱们的摊写了招牌呢,字好看极了。”
温宣鱼现在不能说话,只能端庄雅正坐在那里,微不可见眨了眨眼睛。
小莫远将那香插-进去,高兴极了:“季泽哥哥说了,钱到时候我们平分。”他扭股糖一样扭下来。好让孟沛也上香。
孟沛素手执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靠近,缭绕的香火气息在他唇齿氤氲,他上了一香,形容恭谨,话里却有淡淡的笑,分明是带着意味深长的亲昵:“如此,阿鱼妹妹佑我,同喜乐,共安康。”
温宣鱼面色微红,心里却想这人真是糊涂,只有死人才能庇佑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