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小阿鱼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说话做事都是听自己的,哪里会有这么多道理。她目光看过去不由一愣,这不过一个多月,眼前少女似乎又拔高了些,脸上也有了肉,那一双澄澈而又明亮的眼睛陌生而又熟悉,分明已是个聘聘婷婷的大姑娘了。
她忽的心里一动,若是她有阿鱼这样的容貌……她不由道:“阿鱼,你要是能嫁个有钱有势的就好了。我也不用这么烦恼。”
温宣鱼笑道:“我已订婚,阿瓷姐姐是糊涂了?”
沈瓷手里的那只鸟这个档头还死死叼着嘴里的青虫,外面另一只鸟扑腾来扑腾去不肯走。
沈瓷闻言眼睛一转,想起那日阿兄知道孟沛带走温宣鱼时的神色,顿时脱口而出:“你要做我妹妹呢,这鸟我不放;若你做我嫂嫂,那我就听你的。哎,你要是我嫂嫂,那事情就简单了。”
温宣鱼没想到这沈瓷如此不着调,心里不由有些微恼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微带着笑的声音:“沈家姑娘要是唤我一声阿兄,阿鱼妹妹可算你嫂嫂。”
不知何时过来的孟沛带着一个小厮迎风而立,他站在那里,明明是笑着的,但在明亮的光线下,却叫人从他看过来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极深的寒意。
沈瓷挖墙脚被听得正着,心里一慌,手里的鸟趁机挣扎飞了出去。
孟沛是来送东西的,最新做的一批驱蚊的香料,用夏季收贮的浮萍,混合雄黄琥珀做纸缠香,正好用来对付初秋的吊脚蚊。
他同温宣鱼说完来意,便含笑转头看向沈瓷。
沈瓷一直知道孟沛好看,已经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但是他这样近的距离看过来,饶是见过很多次,她仍然有些发怔。
他那张分明还有着少年郎轮廓的脸因为过于俊美而有两分雌雄莫辨的动人,但只需要看一眼他的眼睛,便不会有人再去想这有些轻薄的形容词汇。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但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让人胆寒的阴暗:“若沈家姑娘想要简单,我曾听过一个故事,就很简单。”
“什么故事?”
“暑夏田中多鳝鱼,有种万中挑一的鳝鱼,粗壮肥大,喜欢蛰伏于沟壑田间,喜食死猫腐物,每到月圆,便抬头望月,至中秋成熟,当日望月直至月落,谓之望月鳝。此鳝鱼剧毒,用鸡肠可捕,食之毙命,且看不出原因。”
“在西蛮之地,这种鳝又被叫做寡妇鳝。专门用来送给那些不想要的丈夫。吃下去,先全身发麻,发不出声,然后产生幻觉,会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因为血液中就像是用鳝鱼在顺着经脉游动,直到最后活活将自己掐死,毒消人死。等仵作来,任何一样验尸方法,都找不到一丝毒。”
他说完了,仍看着沈瓷,那漆黑的眼眸,透不出一丝光。
但很快,他又微微一笑。
“当然,这些闲话沈姑娘听一听就罢了,莫要真的做出糊涂事。是不是,沈姑娘?!”
他转头是温和的笑意,看向温宣鱼:“况且,婚姻大事,既定了,岂能更改。”温宣鱼只道他是玩笑捉弄沈瓷,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莫要再胡编吓那脸色都白了的沈瓷。
脚下的团子奶奶晃着脑袋看孟沛,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又热情摇着,又亲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一向伶牙俐齿的沈瓷被那双眼睛一看,竟然觉得手脚发软,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快点快点离开这里。
等她讪讪走出后院去,脊背直立的寒毛缓缓垂下,再去回想方才那感觉,才想起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恐惧。
奇怪,孟沛这样被乡间少女们私下偷偷观望和议论的清润儒雅的少年郎,怎么会叫人有这样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忍不住再回过头去看,只见那人一身天青色长袍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面容俊美,手腕带着束袖护腕,平添几分勃勃英气。
他正垂头和阿鱼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姿仪天成。
看来方才是她想多了吧。
望月鳝……
沈瓷摇摇头,走回家时沈母正好忙碌回来,见面便叫她去等下叫兄长回来吃晚饭饭。
现在临近农忙,家家户户都忙起来,沈家不比莫家能雇得起短工和帮佣,所以地里的活计得要家里的劳动力亲力亲为。
沈瓷随口应下来,看了看外头的日头,只觉晒得慌,便先拿出针线准备先做两样针黹活计。
她搬了一张小凳子,在相邻的围墙边听着,隔壁偶尔模模糊糊传来说话声,却听不真切。她竖着耳朵,只听那边奶狗嘤嘤声,似乎是孟沛准备走了,她忽的有些鬼使神差站起身来。
带着斗笠出了门,她拎着裙摆走了几步,只看孟沛带着小莫远和温宣鱼一同出了门。
他正温声向温宣鱼说什么,温宣鱼仰头向他笑,贝齿雪白,眉眼弯弯。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只觉得璧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