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第二章一个影响世界的人(2 / 2)漫威基因专家首页

宗教信仰这样一种极隐秘、极私己的事,曾经被变成“为帝王师”。但据《新约圣经记载:“散了众人以后,他耶稣就独自上山去祷告,到了晚上,只有他一人在那里”太 14:23。看来,耶稣基督是非常孤独的。一部圣经提到孤独的地方还有好多处。“雅各独自与神摔交跤”创32:2330。“约瑟独自哭泣”创 43:3031。“以利亚独自气馁”王上19:314。“耶利米独自静坐”耶15:17。“基督独自在客西马尼园忍受苦楚”太26:3645。“保罗独自在监内”提后4:16。看来,孤独必定与哭泣、气馁、失意、苦难有关。后来的基督教会同皇帝国王站在一起,可以借王权的庇荫出巨著开大会,信仰成了护国保种的工具,与个人的心灵无关。在圣经中,上帝对每一个人单独说话,倾听他们内心的怨恨。圣经没有上帝召见百万大众的场面,因为在稠人广座中,上帝只能听到赞颂之辞。人对上帝亦如是:人只能单独面见上帝谛听或倾诉——谛听上帝的奥秘。

古往今来,哲学的鸿篇巨制和宗教灵修都是在孤独忧愤和囚禁中完成的。最著名的例子有波依修斯480524,他被囚禁狱中并于524年被处死。他在狱中写了“哲学的慰藉”。孤独如屈原的他,忧愤交加,写了比“天问”还不朽的著作乔叟把它译成英文。欧洲不少教堂至今犹镌刻着这部著作的名句。哲学犹如一贵妇,目光诱人。这贵妇几乎没有特定的年龄——哲学具有永恒魅力。她的风衣上绣着两个希腊字母,即“实践哲学”与“理论哲学”

——从实践到理论是逐阶而上。波依修斯感到孤独可能会给他一些慰藉。在欧洲史上哲学家独身者居多——他不懂齐家治国平天下。哲学家不结婚比结婚更好。当然独身并非目的。独身的旨趣在于灵魂的独立与思想的奔放。

朋霍费尔19061945认为,追随基督的一小群人是同世界其余人分离开来的。门徒的数量很少,并且总是少数。耶稣也不寄希望于多数,“找着的人很少”。做门徒的道路是狭窄的。通向永生的是窄门,通向死亡的是宽门。做基督徒不是中科举,不是赶庙会,不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耶稣认为,基督徒应当为了他而“成为个人”,抛开一切。“看哪,我们已经撇下一切跟从你了!”所有的人都应当“单独做门徒”,成为单个的人,并为此受迫害。“单独做门徒”就不是敲锣打鼓戴大红花。亚伯拉罕离开父家后成为单独的个人,成了孤独而寂寞的人。基督教的“决裂”,乃是与家庭族群决裂。任何团体,只要妨碍人们单独地站在基督面前,就要受到厌恶。朋霍费尔主张“断绝同世俗的关系”,以个人身份成为门徒。要做门徒,就必须先成为个人。人害怕孤独,想躲进大众中。然而,正是基督的意志使他门徒孤立。他应当单独仰望神。

真正的哲人注定永远是孤独的。孤独哲学大师、忧郁的丹麦人克尔恺郭尔181355认为孤独是把人引向同上帝交往的途径。人在孤独中成长、成熟。婴儿是在夜深人静的睡眠中长身体的又一说:马无夜草不肥,似乎马是在夜间的静谧中长身体的。据说,上帝也居住在孤独中。希腊民主是多数人统治,这是以票数多寡决策。在古希腊,多数人有权管理城邦。公民通过抽签参与国家管理和司法审判。然而克尔恺郭尔却认为,群众和多数人是乌合之众,只有个体才是真正的决断者。苏格拉底被判死刑,说明他是“数目的牺牲品”,“投票的牺牲品”。克氏的话发人深省。“少数服从多数”,然而希特勒当时也代表多数!“文革”中也是多数人压迫少数人。多数与少数都是整体的一部分。少数人压迫多数人,与多数人压迫少数人一样,都是霸权,都是暴虐的政治。苏格拉底即使面对审判,也不看重多数。他留给后人的教训是:远离多数,回归个人。

上帝让人彼此疏远,以便让人单独体验灵魂之旅。上帝造了亚当又造夏娃,以免他孤单,但这并没有使人的境况好一些——世界只不过又添了另一个孤独的人儿。有的人认为,哪里有群众,哪里就有真理。可是克尔恺郭尔却认为,“哪里有群众,哪里就有虑妄”。中国人相信法不责众,喜欢躲在大众中。但也有这样的情形:“三个和尚没水喝”。这是不诚、不勤。没有孤独,虚妄便会泛滥。个体在私下拥有真理,一旦进入人群,就会显示出“非真理性”。非真理性是指不诚、做作、虚伪。大概假话始于群体。因而“成为基督徒”比“是基督徒”更为困难。基督徒不再是现成生来的“基督徒”,基督徒本质上不是由语言来宣布,而是由行动来宣布。默默行动的基督徒是少数,而吵吵嚷嚷的基督徒却是多数。依附于帝国权势,借官府庇护的基督教会是假教会。耶稣通过行动的宣誓把人召来。相反,语言的宣誓使人感到乏味。

孤独的意义和重要性在于:孤独保护了我们,使我们面对市井喧嚣仍能倾听之声。没有孤独,便没有欣赏。人只有保持孤独,才能真正地做人。甚至“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也要在孤独中进行。孤芳自赏也许能使我们有所作为。我也想,一切伟大的科学发明大概都是在宁静孤寂中酝酿出来的。甘于寂寞才有新思想。

孤独并不要求否认人际的交往。恰恰因为孤独,我们才需要交往。恰恰又因为交往,我们才越孤独。我们越交往,就越发现自己难以进入他人隐蔽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只有在孤独自守中,我们才能进入他人的世界。哲学上的孤独因而就具有积极涵义。它不是颓丧、萎靡,不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不是良人远行,独守空房,“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它是积极的创造力。现代人的孤独不是凄风苦雨,独对青灯,怀念远人的酸楚,也不应当是依依惜别,独上旅途,握手拥抱时的悲凉。都市人口拥挤,彼此来往却很少,只有身体相互磨擦生热,相互间极冰冷。

在社会组织中,个性被抹煞,然而具有独立地位的个体户却比集体更有创造性。个体不完满,整体也就有亏缺。一旦成为个体,人就能发挥其潜能。一个人把自己全副精力投入一件事,这会比集体力量的总和还要大。个体全力以赴,乃是献身,而集体力量的总和只是量的增加甚至减少。这不是一个算术问题。个体包含了精神,群众则远离精神,成了利益的共同体。一方面是精神和个人,另一方面是利益和人群。两方面是截然对立的。一切伟大的创造只有在远离市场和荣誉时才能发生。买来的版面和书号,印制的不是著作,而是文字。新价值的发明者总离市场和荣誉很远。奖状和巧取的荣名一钱不值。因此,如何实现孤独便是一个问题。苏格拉底告诫“认识你自己”,这唤起了个体伦理意识。这也许是实现孤独的不二法门。自知之明是进入孤独的唯一途径。

个体性连接着责任意识。在群体中,人类丧失责任感。群众专政斗“黑帮”和由此而来的武斗“武装斗争”的简称,使人在群体中失去自己的责任意识,也缺乏忏悔与罪感。人们随波逐流,把自己委托给群体,就容易导致暴政。人群就是暴政。多数倾向于反对独立思考。个体意识意味着与多数分离。因此,成为和回归个体是孤独的条件。

哲学意蕴上的孤独并非仅仅指幽居独处、落落寡合、举目无亲、形影相吊的孤寂。一个人身处闹市,觥筹交错,门庭若市,送往迎来,未必不孤独。成群结队,人多势众,占山为王,人莫予毒,并不能掩饰孤独。人从根本上是孤独的。他独往独来,不能结伴而行。而且哲学意义上的孤独是有其积极涵义的。天才只有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他才能文思如涌,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人若独立思考,独辟蹊径,必然为占优势的思想所不容。然而独立的思想总是使人达到真正的孤独。要孤独就要不屈服于传统和权势。品尝古今各种哲理,欣赏自我,可以使人体悟到孤独的三昧。读书与思考可以使我们进入孤独状态,忘乎所以。揣摩古今哲学大师的论著,可以与古今人物的心灵对话。人不会不学而孤独。不学则群,不学则党。我们应当学会积极的孤独,避免消极的孤独,以赏心悦目、陶然自得的心情达到孤独。孤独乃通过挫折与不幸达到的一种精神境遇。永远的志得意满者离孤独很远。然而孤独的到来乃不速之客,令人猝不及防。孤独犹如醍醐灌顶,使人在“棒喝”中得着智慧。美国人莫尔兹说:“悲哀带来孤独”,这有些哀鸿的悲壮。弗洛姆描绘人的惨景是:“天堂永远地失去了”,大概是指我们的始祖离开了乐园,个人孤苦伶仃地面对这个世界。这是描绘人生悲惨处境。然而,我认为孤独意识完全不是悲观主义哲学。人这个孤独者追求自我。人被幸运地称为“这个孤独者!”人一旦抛弃孤独,市场的喧闹便开始迫近,而市场是优伶与恶棍喧嚣之处。生活在“阳光”下的高尔基慨叹:最大的羞愧是不能捍卫自己的所爱并为之生存。一个人越肯思维,就越孤独。一个人越孤独,便越有思想。我们之所以孤独,并非因为我们是“超人”,而乃我们是凡人。朋友,如巴斯卡尔说的,跌入荒谬之深渊,跃入孤独中去!我们因大人物的喧嚣而头脑昏沉,可独立与自主却会伴随我们终生。